战火初息的平州城内饿殍遍地,满目疮痍。
一双沾满半凝鲜血的手为躺在断垣残壁之间一息尚存的兵士上药。
“这药虽疼,止血却有奇效,兄弟且忍忍。”
耳边哀嚎不止,身旁不时有伤势过重而死亡的兵士被抬走,江斐在这般尸与血的浸透里,已然分不清血气与空气…
他回想起那日在御书房恳求陛下允许他随军的的情形。
此番他是主和不主战的。自那年北境一战后他就全然厌弃了战争…
“不战不是退让…”他谏言 “陛下,发动一场战争只需一声令下…平息一场战争却要搭上无数将士的生命。”
这回他错了,战与和从来是两方的事…即使他劝下皇帝说和,可若东启来犯…为了自保也必得一战。
未几平州恶战爆发,他想到那觉得她靠江家的娘子…想到自己从前征战沙场的辉煌…求陛下允他随军,他不愿再做闻见血气便连声作呕的懦夫…他需得面对那些梦魇一般的过往。
“援兵已至!粮草已至!援兵已至!粮草已至!”
身后传来激喊,唤醒了江斐,也令丝缕希望的气息在被鲜血裹挟的兵士间蔓延。
眼前首将泛着金辉的兜鍪顶上一撮红缨随马而颠簸,原本被红缨照明了双眼的兵士见着援军顿时黯然。
私语声弥漫四散。
“援兵怎么还有女子?”
“女人能帮上什么?”
“东启军该笑我们南平都是一帮没种的孬货了!”
“去你娘的,老子战死也好过被东启当笑话强罢!”
江斐闻声不住蹙眉,却迟迟不见身旁的祝将军有所制止,于是令道:“所有人!再敢胡言,军法处置!”
殊不知人的成见,即便封上了嘴也还是会从其双眼、神情间透出,故而带军驻足的殷长戈,见着鸦雀无声、彼此挤眉弄眼暗传嫌蔑的兵士,眸色沉了沉。
只一眼她便了然。
一个走入军营的女人,首先要面对的不是敌人的刀光剑影…而是男人的倨傲轻蔑。这是她的经验所得,在作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求生者于军营摸索前行的那些日夜里。
而她从前在军营里…她吃最多的饭,练最久的功,攒下的军饷赏钱在寄给掖庭的家人后,余下的全拿来给自己填了肚子。
她在非议和喟叹里走过一年又一年,拥有了强健的体魄…身段抽条个子比寻常兵士还要高上个一寸…她随军走过一场又一场战争,不计前嫌对结怨的兵士施以援手,踏过尸山血海成为彼此的生死之交…终于有一日,她提枪斩将立下战功,崭露头角…至此,南平有了真正的第一女将。
而如今她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给了她的这支军队,他们投来的每一个异样的眼光都将成为她们的养料…
“…小瞧她们的又何止你们…只是骄兵必败,古来如此。”
殷长戈回神,看向说话的人,王雪楹挑眉朝她温和一笑。
“我等已恭候殷御史与众将士多时。”祝五郎领着江斐与几个副将上前迎道,见人翻身下马,他作势便要牵过那顶健壮的黑马,黑马却朝他甩甩蹄子,用鼻孔示威似的嗤气。
长臂搭在马身,殷长戈拍拍马背,赞道,“好马!”这才向前抱拳拱手,“我这马儿只认女娘,就不牢祝将军操心了。”
周遭凝滞片刻,只余下两个首将的目光电光火石间的碰撞。
王雪楹希奇地悄声询问殷长欢,“表姐她为何与祝将军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阿楹不知,”殷长欢俯在她耳侧道,“临行前陛下言明太子宝印被盗,令众将士此战务必寻回……阿姐觉得这是个扬妇好军军威的好机会,对这寻宝印的差事势在必得……”
她们齐齐看向这会儿已然并肩商讨军情要务的二人,想这是友非敌不错,但此番…势必不会长久如眼前这般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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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嫡失败的前太子曾据守平州自立为王,被绞杀后太子宝印遗失,皇帝登基后一直暗中搜寻,此番方有下落,却被东启借着此战先行盗走了宝印。
若想拿回宝印,若无甚么可以交换的筹码,那便只有将东启军队尽数剿灭。可眼下城外军队虎视眈眈,兵强马悍……后者不过伤敌八百自折一千,若是交换……
“得擒王。”
“擒王!”
众将齐聚的军营里二人齐声,微愣片刻相视一笑,王雪楹勾唇颔首,指间翻弄着一枚白棋子,颇有名士之风。只是比起江斐,她的语气要平淡几分。
纵使要擒王,也得先在战场上与东启打个平分秋色,否则此计不过夸口。
不多时众人也思虑到纰漏,营帐再度陷入静默。
早先在马上便会意王雪楹言下之意的殷长戈踱步到她身侧,揽住她自得勾唇:“破此局,还得看我妇好军的…”她伸指轻刮怀中人的下颌,不乏轻佻朝王雪楹道,“对么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