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你倒地想说什么？！”

突然，一个夹杂了怒意，极为威严冷厉的熟悉声音把七夜从珍贵的回忆中扯了出来。原来，是他在不经意间，情不自禁就逾越的握住了金光的手腕。

纤细的手腕，柔软滑嫩的肌肤，让七夜蓦然紧张，清醒过来的瞬间就颤抖着，倏然缩回了手。

“我，我想说...”在金光惊疑的目光中，七夜的心直接提到了喉头，剧烈的鼓动着仿佛想跳出来一般，亟待把自己滚烫热烈的真情献到金光的手上。

“魔君你竟然说你不爱聂小倩？未免前后矛盾，让人匪夷所思了。”微微眯起魅惑的凤眸，金光有些难以置信“你和聂小倩身为七世怨侣，互相没有感情？这怎么可能。”

“若魔君想用此作为借口，来说服本座，就太可笑了。”满不在乎的嗤笑，金光失去了好奇和耐心，颇有些无聊的往后靠在了车壁上“好了，本座给你的时间够多了，现在魔君该去另一乘轿撵...”

“大人！冤枉啊！草民冤枉！求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突然，轿外传来了一阵骚/动，竟是有人举着一纸诉状，跪地拦下了他们的轿撵。

“什么人竟敢拦路邀驾？”

伴在轿旁的玄心弟子上前，例行询问。

自从二十年前玄心正宗成为国教，金光成为国师，玄心弟子在修炼之余，也学了些必要的朝堂规矩。此刻，面对着不去衙门告状，明显有其他隐情的落魄男子，玄心弟子很是困惑。

“草民扬州漕户，有冤情上诉！求求大人受了我的状子吧！扬州漕户真的活不下去了！”

满脸沧桑，落魄男子嘴唇干裂，额头满是虚汗，明显已经蹉跎了不少时间。

“你可知，这是玄心——国师的轿撵，我们宗主只管涉及妖魔之事，不干涉凡人朝堂。”虽可怜眼前的男子，玄心弟子还是告知道“建议你去衙门投状上告吧。”

“衙门根本不受理啊！求求国师大人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你可知，越诉者，要被鞭笞四十啊。”发现人群中好些是男子的同伴，玄心弟子无奈的高声道“在京城越级上告，还不如回扬州找刺史大人。”

“刚刚寺丞大人也是这样说的，但小人真的不敢回去啊！否则我们就都没命了！求求国师大人——”

“把诉状呈上来。”剑眉紧蹙，隔着帘子，金光直接命令。

“魔君，你不介意稍等片刻吧？”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金光接过弟子手中的诉状，一目十行。

“不介意。”虽因被打断而有些失落，但看着金光肃然凌厉，专注看诉状的神情，七夜又不禁升起了些许窃喜。

原来，金光在人间是这样处理事务的？不畏艰辛，不怕麻烦，如此的威严端丽，仁爱果决，着实让人心动不已，值得人用尽一生执着。

“你待在这里。”完全没注意到七夜的视线紧紧地黏在自己身上，金光命令一句，就撩起帘子，踱步而出。

“越诉者，笞四十，但得实不坐。身为扬州漕户，你背井离乡来到京城越级状告扬州漕运衙门，想必是冤深似海。你叫什么名字？”

暗红的国师长袍迤逦，逆着明亮耀眼的阳光，金光踱步到沧桑而困苦的男子面前，利落的把宽袖甩到一旁，垂眸凝视着他。

“小人方九，我们真的是冤深似海啊！求国师大人受了小人的诉状！我们扬州漕户要活不下去了！”眼角隐有泪珠，方九像落水之人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虔诚又急切的恳求“小人保证句句属实，求国师大人明察！”

“正巧，邗沟渠最近盐船倾覆事件履发，你状告的情况或许与此有什么关联也不一定。”眼神犀利，金光淡淡道“你们的状子本座会代为交给圣上，但这案子，本座却不会受理。”

“术业有专攻，本座身为国师，暂时不会负责此事。但你们放心，本座会把你们送到妥善之处安顿。之后的事情，应该会由阁老接手详查。”温和的安抚，金光示意方九平身，才转头吩咐弟子“你把方九等人送到悦来客栈，派人好生保护，严查邗沟案的阁老之后会让人来接他们。”

“多谢国师大人！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再次跪下磕头，视线追随着上了轿撵的金光，方九感动的热泪盈眶。

“没想到，金光你还会去关注百姓冤情。我们一直以为，你只在乎斩妖除魔呢。”看金光拿着那纸诉状收进袖中，七夜忍不住叹道“你难道不会累吗？”

在经历了燕家人的背叛，七世姻缘的打压、侮辱，玄心奥妙诀的反噬后，金光为何还能如此坚定不移，呕心沥血，恪尽职守？

望着金光艳丽的眉宇间决然的坚韧，还有他似乎永远也不会被压弯的脊梁，在敬佩的同时，七夜的心也不禁细密地疼了起来，那是一种名为怜惜的情愫。

对着死敌，七夜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疼，只想把他拥入怀中，亲吻他琉璃般剔透明艳的凤眸。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本座既是国师，就有体恤百姓的义务。”诧异的看着七夜难以言喻的神情，金光冷哼“你快去坐另一乘轿撵，和本座挤在一处像什么话？”

“可是金光，我累了...”黯然的沉了眉宇，英俊的脸上尽是失意，七夜喃喃道，眸中仿佛有着望尽千帆的怅惘“我不想当什么魔君，也不想当七世怨侣，如果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该有多好...”

“但如果是那样，你大概就不会看到我了。”赶在金光出言讽刺前，七夜苦涩道，眸光颤抖“你说得对，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若我也另有所爱，再如何培养，也是无济于事。阴月太后曾引导我，想让我爱上小倩。我也曾想按照母后的期望，去付诸实践。我曾无数次的告诉自己，爱小倩，才是最应该的结果。所以我像小倩表白，但我却怎么都无法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凝视着金光像看傻子一样，难以置信的神情，七夜却破罐子破摔，鼓起了这辈子最强最坚定的勇气，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决绝道“你说我前后矛盾，确实没有错。因为，我一直都只是嘴上说着喜欢小倩，行动上却总是把她往宁采臣身边推，甚至疯狂的去阻止宁采臣放弃小倩，用尽办法和耐心让他们在一起。”

“你倒地...”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金光的凤眸中划过惊诧，很想说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么细节的事情。但不知为何，看着七夜肉眼可见，难过到气息沉郁，满脸落寞的样子，他突然像是哽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口。

作为敌人，他本应乐意看到七夜魔君如此失魂落魄，但...出于本心，他确实油然而生了些许同情。

但，现实并不容许他跟随本心而动。

哪怕不忍，哪怕不择手段，他也必须把七世怨侣，把阴月皇朝诛杀殆尽！

“因为我以为，只要小倩和宁采臣，只要七世怨侣在一起了，我们就有和解的可能。不是指玄心正宗和阴月皇朝，只是我和你。”

突然，七夜干涩却挚诚，饱含了小心翼翼和酸楚苦涩的声音传了过来，让金光蓦地一愣。

他倒地在说什么？什么我和你？

“金光...我不想和你为敌。我不想...和你斗到不可转圜，再无余地。”纯净明亮的黑眸中泪光闪烁，七夜深情而执着的凝视着金光呆愣而格外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倾吐真心“难道你还不理解？还不明白？我真正爱的，是你...”

“我疼惜你的辛劳，不忍你的付出被践踏，被莫名其妙的人否定打压，我甚至想帮你报仇。我想站在你的身边，拥抱你，支持你，让你的前方再无痛苦，再无阻碍，再无失意。”看金光仍是震惊，不敢置信到呆滞的模样，七夜情不自禁的倾身，抚上他柔嫩精致的脸庞。

心如擂鼓，浑身沸腾，七夜所有的理智都被眼前人蛊惑到消融，所有的现实也随之远去。他只能看到面前人纤长卷翘的睫毛，只能看到他无暇秀美的容颜，只能看到他深爱的那双琉璃凤眸。

他最渴望的，就是这双眼中，有他的影子，他的存在。

嘴唇触到了另一人，更为柔嫩，也更为炙热的唇瓣，七夜激动到发抖，忍不住伸出双臂，紧紧地箍住了金光极为细软的腰肢，用尽一生的勇气，献上了他这一生最初也是最后的吻。

“你疯了——！？”惊骇极了，金光感到完全陌生的触感，才猛然回神，随即凛冽的杀意和怒气狂躁上涌。

但还没等他把这个胆敢轻薄自己的魔君推离，一股难以抑制的眩晕就侵袭过来，让他的眼皮瞬间沉重，无法反抗的失去了意识。

天幕云涌，紫光乍现，冷风萧萧。

一个巨大的漩涡在暗色的空中酝酿，逐渐形成了一个能把所有人、所有物都吞噬的巨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迅雷不及掩耳的倾覆笼罩了下来，瞬息就囊括了城乡山河，也囊括了人间魔道。

一道惊雷同时划破了人魔两界，而方才还在前往皇宫的轿撵中，亲密无间的两个死敌，也悄然失去了踪迹。

命运，从此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