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学子散尽,堂内恢复往日静谧。
东风散漫,清雅的绿梅香气萦绕满堂。傅令梧眉头缓缓拧起来:“殿下!”对上幼棠分外无辜的眼睛,他握紧幼棠的手,举在半空中,语气硬邦邦的像审问犯人:“……你,做什么!”
幼棠看睫毛一压,状若自言自语:“医正说多休息,尽量不要行走。可惜事不由人,等下要去一趟西市书坊寻书,孤一个人上楼下楼,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上课……”她压了压指尖,轻叩傅令梧的手背,亲切邀请道:“六郎不同他们去了?随孤去西市书坊罢。”
“为什么不去?”
傅令梧触炭般一下子甩开了手,撩起袍子利落起身,行动间袖底散出淡淡的兰麝香气。傅令梧停下步子,一张少年面孔紧绷,随口问起:“上次去的那间?”
幼棠见他起身欲行,心知他不会去西市了,但仍然答道:“自然。”
傅令梧却不再说话,倾身捡起那方青玉镇纸,递给幼棠,才道:“过两日,臣给殿下赔一对新的。”话落,他错身跨过矮几,握住乌鞭,三两步就走出堂外了。
庭外明光耀目,东风送暖,傅令梧转过墙角,迅速消失不见了。廊下阿颂粉色衣摆露出一角,她欲进又止,探进来个头:“殿下!”
“躲在门外做什么?还不进来?”幼棠摩挲了一下青玉镇纸缺角,却闻阿颂嘻嘻一笑,“奴婢瞧见六郎君拉殿下的手,以为不该进来的。”
幼棠手指微蜷,也有点尴尬,但转念一想,这不是寻常之事吗?
方才庭中,傅四郎和白九郎勾肩搭背,你言我语,众人亦习以为常......料想寻常男子握一下手能有什么?幼棠疑惑看了阿颂一眼,团握着那处缺角:“去西市书坊。”
阿颂抿着嘴轻笑,试探着问:“殿下与六郎君和好了吗?”
看着阿颂一脸期待,她指着空空如也的庭外,摊开双手。
待车舆行至西市之时,已经未时三刻。若说诗经典籍,天下藏书无不在太学书楼,但若说起民间杂谈,药典游记之流就只能在坊市间寻得了。书肆位于西市东南角,靠近光德坊,此处不同于坊内他所,并无胡姬酒肆,金宝商行,尽是些笔行书行,甚至于大槐树下还有一家卜肆。
每逢春闱,便有不少暂居群贤坊、怀德坊的学子来此求签问卦,据说极为灵验。
幼棠说来此看书也并非是信口胡诌,书肆位于西市,是城中胡人杂居之所,整座玉京城唯独在此能寻到一些域外书籍。圣人千秋在即,这些年随着圣人龙体衰弱,先入道后拜佛,愈发心慕天竺高深佛法,苦求长生之路。
上一世她曾听说有人在西市书坊看见过天竺佛经抄本,但当时她拘在皇陵,并未求证,故而不知真假。若能寻到佛经抄本自是好的,若没有缘分,托人留心亦可......幼棠双目微合,竟生出几分困倦。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有人掀开幔帐,一道明光照了进来,伴随着浅淡的兰麝香气,幼棠皱眉,莫名的想起来傅令梧,她问:“到了吗?”
久久听不见回应,甫一睁眼,瞧见傅令梧放大的俊脸凑到眼前,幼棠犹在梦中般,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看着他额间布满细密汗珠,心中迷惘不已。
傅令梧抬袖掩口,干咳了一下:“殿下。”
他不是去找白九郎了吗?
大约是幼棠眼中疑惑难以忽视,傅令梧手指微动,缓缓直起身,他眉骨深秀,鼻梁挺直,扬起脸来隐隐有睥睨之势:“九郎那边已经结束了,现在是申时初。”
难怪每逢大朝,督察院都会上书弹奏他傲慢无礼。
申时初刻?
再不起身西市就要闭市了。
幼棠一下子睡意顿消,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不再探究白九郎的事:“我们进去吧。”
书肆前为二层书楼,后院分作两处,一处用书肆老板居住,另一处则隔成小间,分与客人用。书楼左右不比西市他处,极为安静,来往之人皆是书生文人。就连各家店铺门口招呼人的小厮都生着几分斯文气。
布衣小厮并不迎客,手脚笨拙捧着一摞书向后院走去。
今日是三月里少见的艳阳天,书房后院晒满了一地书,傅令梧探目四望,寻不见掌柜的,只切切问了幼棠欲寻什么书,三言两语说定,怀王扶着木梯踏上二楼。
傅令梧望着他的身影,心想幼棠想要找一本有关蜀中的游记,除却书名并不知何人所著。他环视一楼,书丛林立,放眼望去全是及人高的架子,墙角各自摆放着巨大木箱,有几只箱子敞开着,箱里满满当当,厚厚摞成一叠。
他则寻了个开窗处,迎着光一本本翻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