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男人就能守住了?”李钰君拿起一张画像,“如果有一天皇室都护不住我,这些四品官、三品官的儿子就能护住我吗?”
“世道如此,有个男人总比没有好。”皇后道:“再拖下去一是于你名声不利,二是若引来你父皇指婚,便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还不如趁现在择一良婿。若你大婚后不想和他住在一起,就和母后住在宫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钰君趴在桌上道:“这么不守规矩的事母后都可以为我做出来,为什么就不能不逼着我大婚呢?”
“不一样。”
皇后拿起她刚才放下的画像和她一同看,“这是吏部文选清吏司的嫡子,虽然他父亲官职小,但此人颇有才气,是去年的探花。这是尚书左仆射第三子,此人无一官半职,但胜在貌比潘安,写诗作词小有名气。这是翰林学士的小儿子……”
“这不是沈荣么?”李钰君拿起一张画像。
“是了,骁骑将军沈氏的长子,你伴读沈柔的亲哥哥。”
“他可是沈家唯一的儿子,他肯舍去前程做驸马?”李钰君问。
在本朝,成为驸马要舍去功名,终生不得成为握有实权的官员。
“钰君,你是本宫和陛下的女儿,更是名满天下的康平公主,仰慕你之人不胜枚举,前程与和你相守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听她的话,李钰君笑起来,轻轻的,带着讽意,她道:“母后,我不信这些。儿臣以为,若一个男人为了我舍去功名才是最可怕的。多年以后,看着曾经的朋友同窗加官进爵,他怎能不心生艳羡?彼时他怪我拖后腿,郢都又要多一对怨偶了。”
皇后道:“男子是薄幸,可世上就连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也没有吗?只要有一个,那他一定是康平你的。”
“儿臣如何能在这样多的沙子里找到唯一的明珠呢?”
皇后默默无言,半晌后她道:“康平这个封号是你出生时母后给你取的。母后一生,惟愿你健康平安。世俗是枷锁,也是保护,离经叛道者是没有好下场的。”
“母后是想说我母亲?”李钰君心情沉郁。
过去的事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她的亲生母亲江拂云,本是南水平民女子,二八年华和两小无猜的竹马成婚,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如果她没有在十八岁遇见文亲王就好了。
那年春天,文亲王利用强权将母亲带回郢都,又将她献给了皇帝。
世人只看到她入宫后一路高升,三个月封妃,一年封贵妃,第二年生下公主后被封为皇贵妃。
可人们不知道她的心一刻也没有屈服,既不屈服于富丽堂皇的皇宫、成群结队的仆从,也不屈服于皇帝的威严。
终是她对家乡的思念和个性倔强惹怒了皇帝,那是李钰君出生的第六年,皇帝震怒,贬江拂云为宫女,命她在浣衣局淘洗衣物。
短短一年,她的生命就消逝了,在堆积如山的污糟中,李钰君见到了她最后一面,短暂地抱了抱她。
她活着时,皇帝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反而在她死后大放悲声,不顾朝臣阻拦,以皇贵妃之礼将她葬入妃陵。
可直到现在,李钰君都无比清楚地知道,她的母亲——来自南水的江拂云不愿意,她宁愿成为孤魂野鬼,也不愿意打上帝王的烙印长眠地底。
“是。”皇后道:“你母妃当年若懂得变通,也不会是那样凄凉的结局,康平可是怪我了?”
“不。”李钰君道:“如果不是您,当年的我活不下去。”
当年天子一怒,皇贵妃被贬,奢华的芙蓉殿被鲜血染红,李钰君身为公主,也险些在屠杀中丧命,要不是皇后保她,只怕这会儿她早已是一抔黄土。
“母后说母亲的结局不好,但顺从就有好结果吗?”
“什么?”
“您是世家嫡女,母族强盛,顺从父兄的筹谋成为皇后,您嫁的人是世间地位最高的皇帝,住的地方是全天下最豪华的皇宫,食珍馐饮甘露,享常人所不能享之福气。但儿臣想问您,您难道没有一刻想逃吗?”
皇后愣住,不知该怎么回答,良久之后,她道:“你和我不一样。我的母族再强盛,也是皇帝的忠仆,而你是皇帝的女儿。”
“一样的,天下女子都一样。因为我是公主,夫为妻纲的世俗就会放过我吗?我就能如世间任一平凡男子一样,三夫四侍,享齐人之福而不受冷眼吗?”
皇后默默无言,唯有铺满桌子的画纸在她手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母后,儿臣告退。”
李钰君起身离开,还未到门口,就听皇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钰君,你孤身一人,要逃往哪儿去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再找一找。”
她推门而去,皇后坐在阴影里朝外看,见冬日暖阳洒满女儿全身,折射出莹莹的光,一瞬间她似不在紫禁城,而是到了江拂云魂牵梦萦的南水。
翌日。
芳年来报,说负责公主府修缮的王大媳妇来请公主的命令,问说镇国公主府已有人住进去了,后院的人造湖围栏还没修完,要不要继续。
李钰君正和沈柔一起看女希风俗的书,闻言抬头,双眼晶亮,“修,当然修。芳年,你给他们一人发十两银子赏钱,让他们每日提早一个时辰上工,尽量大声动作。”
芳年:“公主是想吵得女希人不得安眠,好逼她们搬出去?”
李钰君点点头,道:“快去办吧。”
芳年应声出去了,沈柔支着脑袋看她:“还是你主意多。”
“赶不走她们的,添个堵而已。你聪明,你给我出个主意。”
“听说皇宫里的冷宫原来是先帝淑妃的住处,因为淑妃和贴身宫女都投井死了,那里闹鬼,这才成了冷宫。”沈柔脸颊红扑扑,神情平静温柔,却道,“只要让镇国公主府也闹鬼,她们就会搬走了。”
李钰君双眼绽放光彩,“好主意,好主意!”
二人密谋一会儿,李钰君出银子和人,沈柔帮她打点布置,还找来一个道人说此地有地煞阵,本国人住着不会有事儿,异族人会被地煞鬼吸干精气而死。
万事俱备,李钰君找齐了人的当晚就让他们都去了。第二天确实听说了镇国公主府闹鬼的传闻,可女希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一日乌灵骁入宫,她远远在宫道上偷看,不光是她,这些女希人精神没一个差劲的。
她想把沈柔叫来问问怎么回事,可听说沈柔闯了祸,被禁足了,只好作罢。
恰逢这一天,工头媳妇又来拜见,芳年询问后告知李钰君,人造湖的围栏已修好了,可还有其他要修缮或新建的?
“你把她叫进来,我有事问她。”李钰君道。
工头媳妇是一个长相很喜气的女人,他们夫妇二人为郢都很多达官贵人修了宅院,还从未惹麻烦上身。如果她料到今日会惹了郢都最炙手可热的康平公主,就是死也不会入宫的。
她甫一进门,先不敢看李钰君,规规矩矩行礼后,依着芳年的指引,坐到了座位上。
隔着一层纱帘,李钰君问:“围栏修好了?”
“是,是,遵照公主您的吩咐,都修好了。”
她说完,久不见李钰君说话,也不敢开口,半晌后小心翼翼道:“您可是哪儿不满意?您告诉我,我回去就叫人改。您别看我上年纪了,我记性好得很,只要是您吩咐的,我一准儿记得牢牢的,用这儿。”她指指了自己的脑袋。
李钰君沉吟片刻,“本公主听闻,公主府近来有怪事发生?”
女人茫然一瞬,“公主,您指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