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她本可以获救的。”穆盛洲双手合十,默哀片刻才睁眼,语调平静地叙述,不辨喜怒,“车祸,急需一笔救命钱。是我无能,救不了她。”
辜苏撑着伞立在一旁,透过濛濛雨丝看他模糊侧脸,有些困惑。
他这样的有钱人,也会为钱所困吗?
他妹妹治病,到底需要多少钱,多到他也出不起吗?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恨你吗?我本以为你会早一些来问。”穆盛洲瞥向傻呆呆站在一边的她,长眉一拧,突然斥道,“跪下!”
被他训斥的辜苏身子抖了抖,眼中生出一丝抵触,像是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下跪。
即使死者为大,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穆盛洲神情狠厉,似是触到不可说过往,声音抬高:
“不跪,是等我来帮你?”
辜苏咬紧嘴唇,踌躇片刻,才缓缓跪在石板路上,膝盖瞬间濡湿一片,凉意深入肌肤,打了个寒颤。
穆盛洲这才继续道:
“那时候的我,只是个和妹妹相依为命的孤儿,浑身上下,只剩一双拳头。唯一能筹到钱的方式,就是去打拳赛。幸运的是,那几天正好有一场奖金可观的地区赛事。不幸的是,我输掉了比赛。”
听到“拳赛”二字,辜苏已经隐约猜到些什么,但不等猜想成型,只听穆盛洲声音低若呢喃:
“我输了比赛。”
他说到这里,紧紧闭了闭眼,输掉比赛那日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总决赛异常惨烈,他和楚沉顶峰相遇,彼此都是久仰大名,却不曾见过。
甫一相见,就是搏命厮杀,你死我活。
如果真能你死我活就好了。
他活着,就代表楚沉死了,他可以拿着奖金去救妹妹。
他死了,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至少可以黄泉路上陪妹妹一起走,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只能对着墓碑,被无用的悔恨折磨煎熬。
可惜拳赛不能杀死对手。
裁判吹哨时,比分咬得很紧,他只差一点点。
他尖啸着他没有输,要继续比赛时,被人打晕,晕倒前,看到楚沉怜悯眼神。
穆盛洲的声音低沉麻木:
“再来一次,我未必会输。”
辜苏不解,脸上露出真切的疑惑表情。
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仅仅凭借这一点,就恨了她十年。
穆盛洲沉默了很久,才咬着后槽牙道:
“我曾经求过他把钱借给我,但是他不但拒绝了,还羞辱我无能!在我的妹妹被拔掉呼吸机,盖上白布送入太平间时,你和楚沉在拿着那笔钱到处旅游!在她头七那天,我守了一夜的灵,楚沉却在豪华饭店给你过生日!她等不到的救命钱,成了你们挥霍的资本!那场比赛,赢的本该是我!她本可以活下来的!是你抢走了她生的机会!”
世上最痛苦之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本可以”。
穆盛洲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红着眼眶,一字一句道:
“她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辜苏脊背发凉,盯着穆盛洲意欲噬人的眼睛,僵了片刻,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山下跑去。
她的逃跑更加坐实了心虚,瞬间点燃穆盛洲爆点。
“站住!”
他怒喝,身旁何助急忙拉住他:
“穆总,穆总!不要冲动,她已经很害怕了!”
穆盛洲深呼吸,阴恻恻瞥他一眼:
“这是你第二次帮她说话。你被辞退了。”
何助怔住,下意识松了力道,穆盛洲挥开他,三两步追上辜苏,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按回穆怀灵墓前,逼着她下跪: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恨你吗?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必须给她赔罪!”
辜苏挣扎着,护住自己的头发,可她的力气又怎么比得过打过拳赛的男人,第一下被按着脑袋磕到湿漉漉地面时,就已发出令人心惊闷响,前额顿时红了一大片。
泥水混着雨水和泪水,从她光洁脸颊滚落。
“穆总!”何助怕出事,尽管刚刚被口头开除,也依然尽职尽责试图拦住穆盛洲,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您不能在穆小姐墓前动手,这样,这样会吓到穆小姐的!”
此话一出,穆盛洲手指微顿,停下手上动作,似是慢慢平静下来。
再看被他抓住的辜苏时,她前额已经磕出血痕,跪坐在地,抽泣着被迫仰头,浑身狼狈不堪。
看到她这副模样,穆盛洲心里生不出一丝怜惜,厌恶地松开手,冷冷道:
“滚吧。”
辜苏如蒙大赦,立刻往山下跑去,连伞都没打——刚才她的伞被风吹跑了,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穆盛洲本以为短时间内见不到她了,谁知半个小时后,当他们离开墓园,走到停车场时,却见个小小身影蜷在那辆迈巴赫的避风处。
他没有感情地扯了扯嘴角,知道她这是打不到车回去,想蹭车。
何助担忧地看他一眼,生怕他把人丢在这几乎打不到车的地方。
穆盛洲确实打算这么干。
但是当他面无表情地拉开车后门时,辜苏急急地凑上来,举着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比划着。
“给她个充电宝。”
穆盛洲是恨她,但也没想过真的要她死。
否则在她被刺杀那天,就不会救她了。
何助犹豫着照办,又在穆盛洲冰冷的眼神中,讷讷地坐进驾驶座。
虽然被开除了,但今天的其他行程不能耽搁,招新和交接也需要时间,所以他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开。
过了十几分钟,忧心忡忡的何助,已经把车开出去几十公里了,忽然听到穆总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
令人窒息的几分钟沉默后,在大部分事情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穆总,忽然哑着嗓子,声音微颤:
“停下,掉头!”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穆总低头盯着手机短信界面,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