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什么?装可怜?”
他心下有些慌,下意识粗着嗓子,恶声恶气地问。
她抓过他的手掌,他下意识又要甩开,却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没动,任由她拉着他,在手心写下几字。
【不嫌弃】。
不嫌弃你坐过牢,有过前科。
辜苏红着眼眶望向他,眼底神色在微弱光线下看不分明。
四下里寂静无声,六楼的声控灯就在此时熄灭,二人身影全然浸在了阴冷的夜里。
只借着灯光熄灭前一瞬瞥到的目光,楚沉好像意识到,她是认真地、诚恳地在表达这句话。
明明是恨着这个小没良心的。
明明是想要叫她吃点苦头的。
可到头来,却差点叫她又骗过去一次。
那句话说得不错,美色误人。
楚沉咬了口舌尖,叫那痛感提醒自己忆起狱中受过的苦,最终重新硬下心肠来。
于是在寂冷黑暗中,辜苏感觉下巴被强硬抬起,一道夜色般凉薄声音于耳畔落下:
“好啊。既然你不嫌弃,那我今后可要多多‘麻烦’你了,我的‘好义妹’。”
……
“往事”酒吧三楼,总经办公室。
老板徐泾是穆盛洲一手提拔上来的,当年辜苏签下这张合同之后,还是他带了她一段时间。
如今,他的面前就摊着这一份已经有些泛黄的合同,合同的乙方端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想清楚,真的要辞职?你已经干了这么久,再过两年零八个月就可以离开了,而且……”徐泾面露不忍,点了点那薄薄两张合同,“你知道违约要付多少违约金吗?”
辜苏沉默点头,灯光将她不施粉黛的脸照得有些苍白。
她已经将合同的每一个字都过目了,也知道当时原主被哄骗签订的,是多么霸王的一份不平等条约。
明明这份工作在夜间,但她不可以同时有其他全职工作,不可以在十年未满的时候辞职,否则就要支付巨额违约金。
其他员工享受的病假福利,她统统没有,请一天假就要扣一天的钱,一个月请一周以上的假,工资会被全部扣光。
可偏偏,它是合法的。
是穆盛洲麾下的经济律师团队专门针对她,精心打造的牢笼。
年少的原主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或许其实是懂的,但为了救楚沉,她没有选择。
最终到辜苏手里的,便是这张堪称黑奴卖身契的条约。
辜苏此时,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如果说签下合同是被蒙骗,之后一段时间不提是因为没意识到,但这样的日子过了八年,为什么原主却一次也没想过要反抗呢?
更何况,穆盛洲对她也算不上好。
他从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恶劣的脾气。
她为什么,一次也没表现出,哪怕是不满呢?
甚至对穆盛洲的过分要求,全部沉默顺从,上次的灌酒也是……
她是觉得自己人微言轻,也赔不起违约金,所以认命了吗?
辜苏垂着头陷入沉思,看在徐泾眼里,愈发同情这个小姑娘了。
徐泾叹口气,他本以为这一天会来得早一些,谁知小姑娘竟忍到今天。
不过也难怪,这些年来,他多少也弄清楚了她会留在这里工作的原因——是为了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
她有求于穆总,想将人从牢里捞出来。
不管这事成没成,八年过去,人总算是出了狱,她也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了。
这些年,她过得够苦了。
只有违约金这条,十分棘手。
她一个月工资只有两千出头,违约金却有五十万。
上哪儿去筹钱!?
徐泾起身,走到她近前,将那份合同递回她手中,俯身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不在这里的大老板听到一般:
“这事你求我没有用,我也只能按规章办事,但是如果你去找穆总,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辜苏茫然抬眸,像是没理解他的意思。
徐泾见她听不懂暗示,索性又说明白了些:
“我看穆总对你未必没有一两分上心,如果你去求他,或许他能让违约金作废。看在这么多年的同事情谊上,我可以帮你打听他的行程,他短期内应该还会留在S市。”
辜苏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黯淡下去。
她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又举给徐泾看:
【他不会在意我。】
徐泾失笑,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
旁观者清,如果穆总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又是为什么每次来这座城市出差,都会光顾“往事”酒吧?
恐怕连穆总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份在意吧……
如果她今后真的离开了“往事”,再也无处找寻,穆总会对过去八年里,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