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长河,行入林中,江鸿才觉自己走得过于草率,真到这里边被四面八方长得都一个样的树环起,摸半天都没能出去,她才认清哪怕在这看似没几步路的林子里自己也依旧找不到路的事实,只好等在原地。
身后二人走近,满腹疑云地望着她,似是都在疑惑她怎的不走了。
江鸿略过跟她半斤八两的纪雨萱,看向丰子俞,坦然道:“带路。”
丰子俞怔了一下,左看看瞧不见出路的林子,右看看一脸认真的江鸿,回想先前那毫无章法的行路轨迹,恍然大悟,走到最前方。
换了人带路,没多久三人便摸了出去。
眼前霎时开阔,暖阳灿烂,一座依山而立的府邸直入眼底,占地极为宽广,朱红大门前一条百尺长的白玉阔道,或枯黄或青翠的叶子铺就一地凌乱,俨然一副无人居住的模样,可两边却整齐地吊着彩光四溢的圆形琉璃灯,焕然如新,凑近了还能察觉到上方有灵气流动。
大门外并未像旁的富贵人家一样立石狮子或拴马桩,反而立了两尊人形雕像分列两侧。雕像一男一女,足有三丈高,通体乳白,衣袂飘飘,虽是死物,一眼望去却不显呆板,宛如仙人临世。
大门红如血,楹联右写“世外逍遥境”,左刻“空谷一明涵”,再抬头,上书“长生天境”四个大字,与外头山壁上的笔法如出一辙。
丰子俞双手轻扣门钹,响声发出的一刹那,不知是否是错觉,江鸿总觉得身后刮过了一道阴风。回首望去,却不见任何异常之处。
江鸿垂下目光,没有开口。
等了片刻,里头始终不曾传出任何响动。
丰子俞略一沉吟,一掌拍在门上,不动。又是一掌,仍旧不动,整座府邸好似死透了一般,明明正午当头,却让人心底莫名不安。
他不再犹豫,唤出长尺一剑劈出。
不同于先前在那狭隘山道中受地形限制,此剑他劈得毫不留情,甫一出招便掀出气吞山河的风波,刹那间琉璃惊裂、繁叶纷飞,不动如山的大门砰地炸成粉碎。
丰子俞正要收剑,看清门内景象,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府中地形并不复杂,一条长道直通向前,两侧便如街道一般,规整地排布着屋子。
近侧入目皆是碎纸片,大片乳白中掺着一点银朱,厚厚地堆在裂痕密布的地面上、枯死的盆栽上、林立的琉璃灯上,甚至是缺砖少瓦的屋顶上,像一场铺天大葬。
不远处的台阶下,十几具尸骨伸长了手趴在地上,是一个向外爬的动作,腰部之下,两条腿都被身后的冰霜冻住。
再往里看,一座冰丘镇在中心,寒霜向八方蔓延开,几乎将整个府囊括。
“你师祖是在这大开杀戒了吗?”纪雨萱咕哝道。
丰子俞摇头,向前一步立尺身前,剑指沿头滑到尾,一尺飞出,携倒海之力钉入最中央的冰丘,弹指间冰霜退尽,炸出的残片化作烟雨散在空中。
“你和你师祖虽出于同源,剑意却大不相同。”纪雨萱手抵在下颌处,思索道:“他的剑如凛冬而立的松,你的剑却如波澜壮阔的海。松者长青,海者兼并,俱是长盛之物,着实有趣。”
丰子俞道:“倘若人人都学得一模一样,也不必分什么你我他的区别了。丰子俞即是丰子俞,自是与旁人不同。”
“这话我喜欢!”纪雨萱赞道,瞥着他手中的戒尺,迟疑道:“这柄……尺子,就是你的剑?”
丰子俞嗯了声,“它叫横海。”
纪雨萱虽不理解为何这人放着那么多剑不用,偏偏择了一把戒尺,却也不愿意置喙旁人的选择,便只捡着自己意图说:“之前说好的比试,等这次出去,你可推不得了!”
“自然。”
他答应得爽快,纪雨萱眉眼间顿时写满欣喜,刚想对江鸿说“你看人家”,便听丰子俞又道:“进去瞧瞧?”
江鸿没搭话,直接走了进去,丰子俞紧随其后。
见状,纪雨萱撇了撇嘴,也知道眼下要紧的事是什么,没再纠缠。未免出现意外,她提前召出霰尘,乖乖跟上。
府内的冰散去,府邸全貌便露了出来,中央长道上累累白骨堆积,但或许是因为出剑之人没有留手,骨头都已散成碎块,只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
丰子俞越看越心惊,摸不准这地方的人到底是和谢寒结了多大仇怨,才致如此狠下杀手。不过他身为谢寒的徒孙,凭借多年来自己对谢寒的了解,总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至于这般狠心。
可他也不能武断地认为这事一定是另一方的错,于是只好彻底保持沉默,只看不说。
走到尽头,三人发现原来凸起的冰丘那处是个外凸里凹的圆台,此刻凹陷下去的那部分上方还堆着冰没有融化,冰层里夹着纸片,严严实实地堵了一层,望不见下方情况。
丰子俞抽出横海,正欲动剑,却倏地被人按住手腕。
江鸿冷眸扫过四周。
“怎么了?”纪雨萱狐疑地问。
江鸿没有作声,望向侧旁——方才他们上来后,那琉璃灯亮了。
顺着她的视线,纪雨萱也看清了那处变化,再向来时的长道上看,那一路的琉璃灯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上了,与他们进来时外边的琉璃灯一样,闪着七彩的光。
纪雨萱侧前一步,和丰子俞默契地一前一后挡住江鸿,提起戒备。
忽然,他们听到了溪水流淌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随之传出,有近有远,整个府内霎时间充满了人的动静,隐约可听到渺远的空气中传来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