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江鸿离得近,嗅觉最敏锐,几乎是两人动手那一瞬间,她便注意到了。
她看得真切,是崔意浮动手在先。
五长老刚毙命,崔意浮便挥刀冲沈垂而去,显是早有计划。沈垂未曾设防,横刀抵挡,这才有了那道灵识。
先前闹得凶,江鸿没留意,直到此时她才发觉,沈垂换了刀——他手里使的并非惯用的弯刀,而是一柄与郁清江一直用的刀极为相像的直刀;而他刚刚用的刀法也不像大多弟子修的千雪诀,只从招式上看反倒更接近破风式。
崔意浮这时候发难,沈垂又是这么个反应……看来,这场为父报仇的戏还没演完啊。
“你——”
那厢,沈垂刚吐出一个字便被崔意浮的刀打断。他反手再挡,崔凛的刀魂又一次显现。
崔意浮收刀落定,面带惶恐,眼中却波澜不惊,甚至闪着幽幽的精光,宛如毒蛇吐信:“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我……”
“怪不得,怪不得那日爹迟迟不到,你出去查看时非要叫上我一起,原来是早有预料。你想让我亲眼看见那一幕,让我相信是郁清江杀了我爹,对不对?光摇山下,也是你引郁清江出手,将我爹的刀魂放出,让我们看到刀魂附在郁清江刀上。”崔意浮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眼含热泪,痛心道:“好算计啊大师兄,郁师兄已死,若非刚刚我失手碰到你的刀,我们大家还真被你骗过去了。”
“大小姐,你胡说什么?”
沈垂眉间紧锁,还欲再言,却被恐怖的威压锁住。
太上长老闪身下台一掌打来,他避无可避,只得以刀相阻,掌力撞在刀上,刀魂第三次出现。
眼睛或许会骗人,但这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刀魂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太上长老掐住沈垂脖颈,“一个真人境草包也想瞒天过海,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所谓。”
沈垂被他提在半空,挣扎地抓住他手,想要往下扒,口中不停解释:“太、太上长老,不是……”
扑通一声,迟月归跪倒,崔意浮拎刀横在她颈上:“师兄,还不说实话吗?”
迟月归咬着下唇,双眸含泪,冲沈垂摇了摇头。
沈垂忽地笑出声。
太上长老松开手,沈垂摔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迟月归爬到近前,拍他后背半晌才缓过来。他按住迟月归的手,嗤道:“怎么,大小姐逼死郁师弟不够,还想再逼死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小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崔意浮眼睛微微眯起,飞身上去,刀尖直刺沈垂心口。
将要捅入时,沈垂忽然将身后的迟月归扯到身前,刀锋顿时刺穿她胸膛。
崔意浮一怔,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你……”
沈垂怜惜地用手背贴在口吐鲜血的迟月归脸颊,眼中是近乎能将人溺死的温柔。他将丹药塞进迟月归嘴里,还颇有闲心地理了理她的衣袖,温声细语道:“不怕,不怕,只是痛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月归,这个世上只有你明白我,只有你在乎我,吃下去,替我了结他们,你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迟月归瞳仁放大,身上浮出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块,躯体也渐渐僵硬。
“这……”叶轻扬像是看出了那是什么,大惊失色。
默然良久的叶谏之快步上前将沈垂击开,数颗丹药塞进迟月归口中,在她周身连点数下,画了个七星印护住心脉,才将黑斑的蔓延遏制住。
“哈哈哈,没用的,你们都得死!”沈垂脸上惯有的温和假面摘下,取而代之的是狰狞与阴狠。
迟月归神智似乎清醒了几分,惊魂未定望着他,“……你要炼化我?”
迟月归推开叶谏之,整个人摔在地上,却不知疼痛般爬起,哽咽道:“你从前打我伤我,我只当你心里太苦,从没抛下你,可你现在竟要将我炼成傀儡?沈垂,当初是你求着我陪在你身边,是你说他们人人欺负你辱骂你,要我理解你,可你如今在做什么?”
沈垂只是笑,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好,好,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迟月归两眼通红,整个人仿佛到了崩溃边缘,咬牙道:“太上长老,大小姐,家主根本不是郁师兄杀的。”
“大小姐您不知道,您这些年来对沈垂时时打骂,他表面逆来顺受,实则早就对您怀恨在心,也一直怨恨着对您的所作所为置之不理的家主。那天他寻到机会,给家主下了药,待家主神思恍惚、意识全无后,便对他狠下杀手。至于郁师兄,不过是沈垂的替罪羊罢了。”
“……沈垂,”崔意浮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垂依旧在笑,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崔意浮,语气轻松痛快:“我还能说什么?说你是个蠢材,说你爹是个小人?呵,你爹该死,你更该死,若非太上长老,你早就死了几千次了。不过没关系,事已至此,你们谁都别想活!”
崔意浮愤恨地盯住他,一刀扎在他胸口,刀尖不知被什么东西死死拦住,不得寸进。
“崔意浮,你生来就是崔家大小姐,而我从上山那日起就是他捡回来供你取乐的玩意儿,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何曾有一天拿我当人看?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你姓崔,因为你生来就是崔家少主。倘若你不是崔凛的女儿,你又比我好到哪去?我是真人境草包,你难道额——”话没说完,沈垂讶异地看着贯穿胸膛的手。
生命随涌出的热血一起逝去,他歪倒在地,手中滚落一枚墨绿玉佩。
“不自量力。”
太上长老拭去手上的鲜血,隔空将玉佩抓进手中,一把捏碎。
这场崔家内斗的大戏终于落下帷幕,在场之人早已身心俱疲,不等太上长老开口,便争先抢后地向他告辞。
哪知此时,变故再生。
江鸿扶着刚刚主动走到她身边迟月归还在出神,忽然,一柄刀自身畔砍出!
距离太近,又是突然出手,刚亮出刀的刹那便已快捅入腹中,没留半点余地。可江鸿反应更快,她一把按住动手之人的手腕,将这一刀按死,眼神骤冷。
迟月归面色惨白,另只空闲的手抬起来哆嗦地指向她,声音发虚,字却说得清清楚楚:“江、江鸿!”
满脸凝重拉住崔意浮想要问话的叶谏之一愣,赶着离席的众位掌门也俱是一顿,纷纷停步。
还不等众人反应,枉日已经飞身而出,夺命一招袭来。
腕边的水瑟感知到杀意,陡然飞出,横在面前挡去招式,随后一息化剑,直刺枉日,逼得枉日连退十丈,挡剑的右手处衣袖都被打得粉碎。
枉日毫不在意,恶狠狠地注视着江鸿,犹如捕捉猎物的猛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江鸿。”
冰蓝玉简,定是江鸿无疑!
余下的掌门先是惊讶,紧跟着便怒上心头。
“江鸿!你还我弟弟!”
“杀我爱妻,妖女,我要你偿命!”
“作恶多端的魔头,纳命来!”
“……”
纪雨萱茫然张望,似想问话,被叶轻扬拉了回去。
“江、鸿。”太上长老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起一年前竹海的那道剑意,眼中杀意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