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不露声色地按住蠢蠢欲动的水瑟,顺着易庭之看的方向望去。
山道边,一女子面容冷肃如霜,手执一册书卷,肩背竹筐,腰挂一枚白玉牌,血红而别致的六瓣花纹样勾出中央一个小字,雅致之极,与她一身粗布麻衣格格不入。
闻言,余姑娘轻嗯了声。
易庭之静静注视着她,似是心有顾忌,不声不响地收起刀,乜了江鸿一眼。
“这位姑娘是家主新收的小徒弟,不会说话。”余姑娘不疾不徐地介绍道,声音宛如古井里死水,翻不起一点波澜。
“哦?是个哑巴?”易庭之视线在江鸿身上巡视了一圈,“竟然拜到那老头门下,真是……”
他走近两步,侧头低声对江鸿说:“既然是个哑巴,师兄我便多关照你一句,修行之人,还是得擦亮眼睛才行,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鸿瑟缩地向后退了一步。
易庭之耐人寻味地一笑,此前的阴郁烟消云散,两手背后,扬长而去。
江鸿眸光晦暗不明地望着他的背影,须臾收回视线,垂下脑袋拍打方才不小心掉到地上的乾坤袋,注意力却暗戳戳地跑到了那位余姑娘身上。
倘若她没有看错,刚刚易庭之应是看了眼这人腰间那枚玉牌后,才收了手。
崔家尚白,除去七长老和易庭之喜紫,余下的不论内外门弟子还是长老,都身穿一袭雪白长衣,再佩上各自的腰牌,以腰牌和服饰上的银朱纹样区分身份、辈分,身份越贵重,辈分越高,纹样越复杂。
迟月归是普通内门弟子,虽和沈垂关系匪浅,常与其同出同入,用的也是普通内门弟子的三瓣花。而似沈垂这等亲传弟子,用的则是四瓣花纹样。便是崔凛,佩的也不过就是五瓣花玉牌。
此女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能佩戴六瓣花玉牌,显然是个大人物。
可据沈垂介绍,崔家长辈不多,比崔凛还高一辈的,只有那个闭关多年的太上长老崔檀。
此女不姓崔,太上长老又为男子,自不会是同一人。
莫非崔家还有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前辈高手不成?
这可麻烦了。
适才她起了杀心,易庭之才玄冥中期,或许难以发觉,但这位余姑娘……
才想到此,余姑娘突然转头,与她目光相接。
江鸿思绪遽然停滞。
余姑娘貌似并未有所察觉,只是礼节性地看过来,极小幅度地向江鸿点了点头,神情淡漠如初,未多言一字,缓步从面前走过。
擦肩而过时,江鸿嗅到了乍暖还寒的味道。
看样子,是没什么事了?
江鸿甩了甩脑袋,抛开这些有的没的,慢吞吞地跟在后方。
亲传弟子和长老的居所在北山,差不多要翻整座山才能到。江鸿跟了一路,也没见余姑娘回头一次。路上偶尔遇到小弟子,个个活见鬼一样,冲她唤了声“余姑娘”便急忙拔脚离开,一点不像对崔凛、七长老那样恭敬。
可她腰间那枚分明就是六瓣花纹样,缘何竟会如此?
江鸿越发摸不着头脑。
临近居所,余姑娘并未继续北行,反沿着侧旁通往后山的小路走去,江鸿停步。
仙家对昼夜的区分不似凡间,即使三更半夜,出去闲逛的也不在数。后山是集市,更是热闹异常,乃至日日都是彻夜的灯火通明。
听易庭之那话,这位余姑娘是去山下采药刚回来。她虽不明白,为何这人放着山上遍地都有的仙草不管,偏要去山下走一遭,但大抵能猜到,这人去后山应是为了卖那些草药。
念及崔意浮交代的事,江鸿没再跟下去,直行向北,对着沈垂给的地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几次,终于找到崔意浮的居处。
江鸿拿出玉简和乾坤袋,正打算进去,只听一道爽朗笑声乍然响起,紧接着就见崔意浮环着崔凛的胳膊走出。
“好好好,浮儿长大了,知道给爹分忧了。”
话音刚落,瞧见江鸿,崔凛一怔,想起白日之事,窜出没多久的喜悦顿时变作气愤。
仿佛多看江鸿一眼都能折几百年寿命,他轻轻一瞟便抽离视线,没好气地问:“你在这作甚?”
冤枉,可不是她想来的。
瞄到崔意浮,江鸿犹如惊弓之鸟般浑身猛地一抖,玉简和乾坤袋登时脱手飞出,齐齐摔到地上。
崔凛更是不悦。
崔意浮亦难掩嫌恶之情,但顾及崔凛在场,勉强张口道:“爹,是我让她买东西去了。”
“要你午时回,你倒好,居然拖到现在?东西呢?”
江鸿捡起玉简和乾坤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呈了过去。
“就这么点?”
崔意浮埋头扒了一阵,忽然把乾坤袋和玉简一道砸过来。
“好啊,以为我看不过来,便弄虚作假骗我?”
崔意浮反手一巴掌抡出。
江鸿想也不想,两手捂住头飞速蹲下。
宿风山是姓崔的天下,崔意浮身为少主,往日横行惯了,压根没想到江鸿敢躲。这一巴掌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骤然打空,整个人猛一趔趄,差点跟大地脸贴脸地亲密接触。
“你!”
崔意浮拧住江鸿耳朵,将她拎起来,怒不可遏地道:“死哑巴你竟敢躲?我杀了——”
“好了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