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疯子能够感应到堪称磅礴的先天灵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自身玄窍,找不到引入灵气的通路,也就无法用灵气“点睛”。
所以他们便强行打开自身魂台铺为阵台,凭三魂为引,用七魄相承布开一身外法阵。再用强大魂念压制所有入阵魂力,夺为己用。
这一道虽绕去了玄窍未开的限制,却也将性命抛入了万分凶险之境。
魂台是守护三魂的一道关,一旦打开,便会有无数浊物寻腥而来。若不能自守,被灭魂夺魄也不过是须臾的事儿。
而且,那七魄承阵耗得更是主阵之人实实在在的命,要是命数不够,那大道未成,就得先入虚之地投胎去了。
也正因此,入此道者,最后往往不疯亦死。
柒白又看了眼那少年耳朵上发着暗暗红光的引魂幡。耳通魂台,男左女右,把这玩意儿直接挂在耳边,纯纯是天天在自家门口招鬼。
这小疯子,当真是疯得有点邪了。
他爹娘呢?不知管管么?
还是说,这阵外的世道还叫人做不得人?
正想着柒白就见少年一抬手,将手中借化而来的魂刃向岚隐掷去,岚隐冥阵也有所察觉,回击了一道光刺。
这次依旧是双双碎裂的结果,但柒白分明地看见,少年手里的魂刃比那灵刺晚碎了一瞬。
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的少年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恹恹的落拓里也生出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爽然意气来。
他俯身捡回断刀,顺手拢开了被血黏在脸上的碎发,重新站在阵前。
可他忘了他的手本就不干净,一张苍白英锐的少年面顿时被污得不成模样,衬得耳垂下的引魂幡更是浓似滴血。
一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既规整又狼狈,而那副全然不知的神情,则让他显露出一种近乎安静的疯狂。
之后,他以血补刃,再次对着岚隐出手。
原来如此,柒白明白了。
岚隐冥阵所长的不是凶险,而是长久。所以对于一般的破阵之人,只会用外层的叠阵予以阻隔,除非是极具威胁的破阵者,否则不会大举开阵。
而这个年岁不大,却一脚死人路一脚不归路的小疯子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把这天地间最大的神赐冥阵当成了自己磨刀的石、对练的靶、可以随时拿命来参的禅。
但明白了也就明白了,柒白并未做任何。
世人为入玄修一道而百般疯魔,少年所做不过是其中一二。既不成威胁,那便无须理会。
她折身回到刚刚的冰窝里翻出一张白面具,挂在脸上,专心清理起那些早就躁动不堪的祟魔。
后来,那少年仍在,但她一次都未去看。
却不想,也就是过了三四个月的光景,在柒白寻回了浊世灯,为青岚婆婆等人立好了衣冠冢,发现支撑着冥阵的岚隐树已结了花苞后,那少年就浑身是血地倒在了阵外。
发现少年的是刚刚被她用魂力养回来的魂兽十二,它闻到了血腥味便唤来了柒白。
就见那少年倒下的位置不远不近,刚好在她用上一式破渊就能够到的地方。
想着自己的确需要个活人问问外面的事,而眼下距岚隐花开补阵至少还有五六日的时间,她也来得及将这少年救活了再送出阵外。
于是,隔着不知漫漫多少年岁,柒白再次祭出断水寒,出刀救人。
少年伤得极重,几乎是小死了一次,还因以血代魂枯废了一条手臂,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惨战。
柒白向那枯臂注入魂力,助它重获生机。不过即便是她也无法让少年继续在上面刻咒化魂。
人的身魄虽不比心魂那般生死枯荣无可逆转,但一旦损毁,亦是无法从头再来。
少年醒后,看着手心里全然无迹的咒纹,明白这几年的锤炼已尽数作废。
但他带着点灰的眸子也就黯了那么一瞬,然后便道:“伤好以后左手重练就是了。”
柒白听了却说:“以血代魂,也为血所束,单凭这一道你走不了多远。”
少年想了想,然后抬眼道:“那我便上不回,入离魂。”
柒白被那少年目色里泛起的血味微微惊了一下。
修道之人皆知,晟坤极北之尽头有一破天孤峰,名为不回。
而在那似为天道抛弃的峰顶之上,有一道场遗迹,可帮人铸魂骨,修离魂。
传说,一旦修成离魂一道,人便可三魂皆出,往来冥阳之间,晓通鬼道之变,生出万千造化。
但千百年来,能于不回峰去而复返者,千难存一。
虽不知他为何这般决绝,但想他既已把死路绝路都走得熟练,那也不差多疯一次,柒白便打算待他伤好些,就和他说说何为离魂。
之后,除了给他治伤外,柒白还问了他一些阵外的事。
从他那里柒白渐渐知道,眼下已是天怜一百二十五年。
而他们战死的那年,被定作天怜元年。
那一年,大半僇民被打入罚之域,堕神郗融被裂魂封印于散星山,手下护法也大多于天念河畔断魂。
虽仍有余孽侥幸逃脱,但也只能掩藏身份,于暗处消磨余生。
之后凌飒众人以字定魂封了堕冰鬼域,用落冥符锁了四平落,凭灭灵塔镇守北固川,借淇水囚住定天山,并奉冽寒玉永世护卫凌飒楼。
由此,世间五大灵毓之地皆被封印护守,僇民再也无法借道游方而来,那场连绵了二十年的战争,终于以他们的取胜而告终。
晟坤,这六方世界中的旭日升起日色盛大之地,重归太平。
原来,他们曾经想要的,早在百年前就换来了。
那些一路舍下的血和骨,燃成灰的魄和魂,终于如愿做成了这后世太平的养料。
柒白静静听着,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再有什么遗憾,可一颗空茫茫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
因为最终等来这一切的,竟是罪咎无算的她。
一时间,她真不知道天怜这个年号和她这只不死残魂,到底哪个更可笑些。
千般滋味终化为一片凉,她深知自己重活在了一个已不需要她的世间。
这是好事。
毕竟很久以前,她就想让自己消失,如一场无人知晓的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