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门开合声音吱呀,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景昭辰从房中走出远远看到山林小路上的身影,阿宣背着竹篓,戴着斗笠遮阳,小白狗在前面欢快地引路,甄棠没有戴任何首饰,弯腰从路边摘了一朵小花,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含笑晏晏地对阿宣说些什么。
午后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枝叶,散落下来,落在草丛边、藤蔓中,最后变成璀璨的光影映在她的身上。
那一瞬间,白云苍狗,景昭辰似乎穿过时光看到甄棠少时的模样。
她自幼不得父母疼爱,药庐中这段时光应当是她为数不多的欢乐回忆。
然而明日她又要离开了,同他一起回到京城,回到那个为了冲喜才嫁进来的王府,回到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最初。
不能负她。
就算赔上这条命,也不能负她。
景昭辰静静地立在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心中唯有这个想法。
视线收回,景昭辰的目光与葡萄架下的三人恰巧对视,四人同时静止。
牌桌上还堆放着零散的麻将,邵真和青玄似乎输了个干净,冯泽身前摆着许多银子,看停下的动作,似乎正在将银子装进钱袋中。
南下渝州这一程,他们历经生死,忠心护主,眼下万事都已尘埃落定,搓麻将松缓一下也无妨。
景昭辰朝他们示意了一个随意的眼神,见殿下应允,三人便松了口气开始算账,冯泽将装好银子的钱袋塞进青玄手中,青玄说自己习惯轻装简行,冯泽便只好收进袖口暗袋。
立在檐下的人不想再看,刚转过身准备回房,视线与诊室门口的老者交汇在一处。
老者眸光精利,似是早已看穿一切。
景昭辰心中飞速思索,他的身份还是不要告知蓝大夫为好,这一程,不能将药庐牵扯进来。
他立在原地,长身玉立,皇族天生贵胄,尽管只是穿着一件寻常青色布衣,周身气度也尽显威仪。
二人似乎已心知肚明,没有人想要戳破这层窗户纸,隔着长长的回廊对视了片刻,老者没有言语,抬步进了存放药材的库房。
直至日暮融金,夜色四起,甄棠和阿宣仍没有回来。
景昭辰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山林里有他的暗卫,甄棠的行踪不会离开他的掌心,他也知晓甄棠为了药庐不会不回来,可尽管如此,他的心脏仍不安地狂跳。
这种不安的感觉,他从未有过。
夜色逐渐浓稠,药庐里的灯笼点燃了,轻纱般的光芒从窗子透进室内,似虚幻的梦境。
景昭辰坐在黑暗的室内,灯笼随风摆动,落在他一侧袖摆上的光芒跟变得飘忽不定,眼底的神色半明半暗,整个人快要冻结在椅子上。
他发觉自己的思绪越发不受控,甄棠在身边时,他尚能控制,可一旦她离开,压制在心底的阴戾邪念便会越来越盛。
尤其是昨日他从甄父手中拿到那些东西……
室内死一般沉寂,光影明灭之间,景昭辰从袖间取出一封折叠规整的信纸,他缓缓打开,信纸上的字迹凌厉大气,一眼便能看出曾拜师受教。
狭长的双眸将上面每一个字看得仔仔细细,尽管室内光线暗沉,但他非常确信,这些字与甄棠当初写给蓝大夫信中的字一模一样。
那时他只略感意外,女子读书习字并不多,能写出那种字的更是少见。
如今他终于知晓,甄棠的字,要么与他师出同门,要么,受教于他。
甄棠自幼跟随外祖读书,又多番生病,并未练过字,所以她的字便是在药庐中由他教导而成。
景昭辰已经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态在看这封信。
他的眸子中藏着杀意,看到最后一行字,杀意已近喧嚣——
“近来雨水繁多,家中也略有琐事缠身,去信与你告知心中所念皆是朝朝,勿要忘怀。”
“淮清。”
景昭辰右手捏着信纸,半垂着的左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手臂上的青色筋脉凸.起,直至燥热颤.抖。
他像一个藏匿在暗处的自私小人,窥破少女的旖旎心事,又妄图将这些尘封的情怀,永远埋葬。
他不敢赌,倘若甄棠知晓那个淮清真的给她寄过信,不止一封,却被她那对卑鄙的父母私自拦下,她会不会不顾一切去找淮清。
景昭辰突然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他心中竟然莫名的想要感谢她的父母,若没有他们的自私自利,一切都不会恰到好处的发生。
“夫人,您回来了,公子可担心您了。”门外响起邵真的声音。
景昭辰恍惚了一下,还未从那些复杂的情绪中醒过神,房门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