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败,我等当与圣女同赴九幽,绝不言悔。”他声音微沉,铿金霏玉。
天地间忽而一静,耳边只剩细细风声,她不自觉湿了眼眶。
她心道,阿娘,就快了。
一行人花费半日回了魔域,魔君传召,她与身后的谢应交换了下眼神,便只身步入了大殿。
“你来了,事情可办妥了?”
魔宫常年不见天光,位于血海之上,堂内昏暗,琉璃灯盏幽幽而亮,血光映射在男人有些瘦削憔悴的面庞之上。
李垂容并未行礼,视线淡淡望了过去,反而问起了个不相干的事:“这新一批的紫芽春茗,不知父王喝得可好?”
季长鹤松了松眉眼,语气有些讶异:“哦?你竟对本座手上的茶有兴趣,那便赏你罢,全当嘉赏有功之臣。”
李垂容不语,侧手拔出了佩剑,刃端直指他的方向,缓缓启唇:“我回来不为别的,只取魔君项上人头。”
男人身形未动,忽而发出了阵阵笑声:“哈哈哈…本座早知会有如今这番了,倒是没想到你这丫头这么沉不住气。”
“你早就忌惮我了,这次将我派去潜宗夺物,其实是希望我能人走茶凉罢。”李垂容眸间一凛,剑刃辉出寒光。
“你觉得你能杀我?”
“能窃走神器确实在本座的意料之外,但它早被上了重重枷锁,以你如今的修为又能将它发挥几成?”季长鹤一张脸笑得奇怪极了,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她目光依然不惧,“打一架便知。”
话落,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而动,瞬息之间便激烈交锋起来,剑光化作漫天残影。
霎那之间一道流光滑过,带着无匹之势横掠而出,直取李垂容的腰际。
面对背后这一阴招,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挥手猛然拍出,顷刻间一道巨大的结阵出现在她的后方。
那结阵灭了他这一击,旋即朝着季长鹤的方向直逼而去,将其打飞数米之远。
她松了松手腕,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并未散去,“父王,你可知你最是钟爱的紫芽春茗里,被我加了噬心蛊啊?”
她款步朝前,每一下落脚都极轻极慢,宛如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女鬼。
“咳…咳咳,李垂容。”他咬牙,“我还是小瞧了你。”
“你一直都在小瞧我,父王。”李垂容平静出声回答道。
她从三年前初入魔域时便开始谋划,笼络实力暗自筹谋;她的修为高强,在魔军中声望颇高;她对自己心狠,为达目的可以玉石俱焚。
如此种种,他需要她为自己做事,但却又极为忌惮她。
每每午夜梦回,都怕极了那张与自己长得七分相像的脸,有一天步他后尘弑父上位。
就像养只猛兽,害怕它某天将自己吞噬入腹却还是要留它在身边,又不能打碎它的牙齿,断其四肢,只能每天如履薄冰。
“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蛰伏蓄势才是上策,静待来日,这是父王你教我的。”
她阖了阖眼,浑身血液都在亢奋、叫嚣,她只得尽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装潢奢靡的宫殿内,他的声音显得空旷:“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证明自己,为你母亲报仇?”
“哈哈哈…你跟为父真是像啊,实在是像,生来便是孽,不掺杂一丝杂质的黑。
你说李仲华若是见你如今模样,该会有多恶心,会不会像当初知晓我身份时的表情一样?”
“承认吧,你降生便是为杀戮、暴戾而存,本质与我又有什么两样,还不是人人唾弃的魔物?!”
“你的下场,绝不会有我好……”他发出了最后的遗言,随后被李垂容一剑穿膛。
兀兀穷年,大仇得报。她看着季长鹤面容逐渐扭曲、挣扎着却说不出话的模样,心下畅快无比。
“你给母亲下蛊那天,怕是没想到最后会折在这上头吧。”两行清泪滑下,她却笑了。
而后,她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在地上,玉瓷冰凉,她的身形逐渐颤抖,只得攥紧手指,一点点隐入肉中,开始运作灵力镇压这份邪性。
男人彻底没了声息,她哭的越来越大声,几近声嘶力竭。
魔物生来无情,而她体内又是先天魔根,维系情感的唯一执念便是母亲。
她迷茫了下来,在完成这一大事后心中突然卸下了担子,但此后唯余迷茫。
就像个初生的孩童一般,我是什么,为何而活,又该如何活。当一个人身上背负的爱恨过于强烈,那实在太过危险。
血液滑落下颌,落了一滴又一滴,李垂容不合时宜的想起闻羡。
往常她开始陷入迷惘,那人总是会带着她去练剑,然后再丢给她一本剑谱,告诉她如若把时间耗费在无用的迷茫里,不如不想,多学几个剑式。
而她也一定会回呛他一句这种安慰方式一点用都没有,不如两串糖葫芦来的实在。
她从前虽没有闻羡的铮铮傲骨,没有崇高的理想,亦没有扶危济困的侠心,她只希望自己所踏下的每一个脚印,千百年后回想起来,无愧于心。
绝不是现在这样,仿佛死物,空留执念为生的傀儡。
她握剑起身,指腹轻轻抚过剑柄处的灵珠,拖着疲惫的身躯踽踽出了这间晦暗的宫殿。
重门大开的那一瞬间,外面传来响彻云霄的一众人声——
“恭迎新任魔君!”
阴沉许久的魔域上空忽而漏下几隙天光,她缓慢抬头,略有晃神。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