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铜钱带着巨力,速度太快,近乎带出铛铛的金属撞击脆响。
随之而来,又是一片血色奔涌,刺目的鲜血四下泼洒,残损的尸首倒在了地上。铜钱一走一过,瞬间于人群中撞出个巨大的豁口。
眼见着火势倏然小了不少,立于对面人群中的褚大人勉强舒展了点眉心,单手掐诀,正欲继续操控两枚硕大的铜钱币,抬眼一瞥,却攸地身形一顿。
却见一角灰黄的衣摆飘然掠过,于一片血污黑烟中飘过,未曾沾染上半点杂陈。
那角衣摆恍若错觉般,转瞬便隐于人群之中,消失殆尽。
褚大人蓦地一愣,而后陡然转回身去,看向了福神庙的方向。
“啪!”
火符似是终于被抽干了灵气,瞬间灰飞烟灭,方才势头正盛的火舌也倏然熄个干净,只残存着星星点点萤火般的火星,神像已然化为焦炭,没了火焰灼烧,却也已然无力支撑,摇晃了一下,便山峦倾颓般重重砸在了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已然早早闭门谢客的福神庙,寂寂院中,恢宏正殿边灯笼照不到的小路之上,斜斜投落的阴影似乎猝然晃了下,转瞬间便又归于平静。
“……”
“锵锵——”
几道锣声穿来,二更的棒子敲响了。
人们皆去看戏了,平日里香客众多的街上也冷清得很,二更天刚到,长街之上,忽地现出了道黑影。
褚大人疾步而行,一身红杉被风笼着,活像个硕大的灯笼,三两步跨至福神庙禁闭的朱红大门前,重重扣起门来。
现下已至亥时,福神庙里的和尚都歇了大半,四下寂寂无声,“咚咚”敲门声极是刺耳。
敲了两下,门内便传来了动静,朱红大门缓缓开了条缝,一个笼着昏黄幽光的灯笼先露了出来。
灯笼后是个灰白僧衣的小和尚,睡眼惺忪,骤然被敲门声惊起,又瞧见这位面色阴沉的来到,登时一个激灵,脸色攸地绿了几分。
褚大人却无暇去管这小和尚如何,也不管什么礼数了,当即一把推开门,抬脚便向庙内走去。
小和尚平日只于庙内干些杂活,未曾见过褚大人,一时愣怔住了,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快步紧追于褚大人身后,眼见着褚大人三两步要跨过自小路向后方的大殿走去,登时急了:“施主!这位施主!请留步!不可……不可……”
他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没等说完,褚大人身形倏然一顿,小和尚好悬没一头撞上。
却见褚大人垂眼睨下,冷不丁开口道:“某求见贵庙主持大人。”
说着“求见”,语气倒全然是个命令。
搁下这句话,褚大人一挥衣袖,转身便向殿后走去。
徒留小和尚愣然而立,提着灯笼呆了半晌,直至裹着阴寒之气的风忽地贴地刮来,小和尚一个激灵,总算缓过了神来。
许是方才那句满是命令意味,小和尚脑袋尚未转过弯来,便直愣愣从了,转身打着灯笼向另个方向跑去了。
正殿到那处立着福神石像的院落尚有些距离,褚大人脚程颇快,只听得簌簌一阵脚步轻响,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那方院落之内。
这院落冷清得很。
没了昨日立于四方的火把,也没了那些诡异的无皮尸,许是因为没人来,干脆连大殿檐下悬着的红纸皮大灯笼都未点。
唯一的光亮,便是九天之上高悬的一轮素月,寒辉斜照,落于殿顶的琉璃瓦上,浮起层银亮的雪光。
院落正中那个福神像倒仍安安静静立着,一并披了层清清冷冷的雪色。
四下阒无人声,院中只有孤零零一个神像,无端有些叫人心悸。
褚大人却神色如常,他四下扫了圈,抬脚便直奔那神像而去。
三两步行至神像近前,他未曾做什么少条失教之事,只是微微俯下身,细细查看起来
神像依旧是慈眉善目,手持如意,脚踏祥云,飘然而立。只是不知是不是月光映照之顾,神像眉眼间投落下层层阴影,竟有几分怪异之感。
褚大人不甚在意神像模样如何,而是俯身探头,同神像只隔了一两寸的距离,细细于其心口之处瞧了一番。
正面仔仔细细看了圈仍不算完,他复又转到神像背面看了起来。
直至彻底确认神像完好无损,连一丝细微的裂痕都没有,他才缓缓直起身子,眉间深深的褶皱也跟着舒缓了一点。
便在此时,一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猝然撕开万籁俱寂的长夜,伴着细碎的“噼啪”声响,一道明晃晃的火光霎时驱开黑暗,将周遭照的透亮。
只见数名僧人身着灰布僧衣,其中几人手持火把,余下皆持着长棍。数个倍儿亮的脑门映着月光和火光,硬生生将这一方院落照的大亮。
这些僧人尽圆睁二目,若罗汉般目光炯炯,隐含凛凛威慑之气。
为首却是位极其年轻的僧人,身着灰褐僧衣,外罩赤色袈裟,神色淡淡,单手持珠,做一掌印于胸前,未语先扬起个极淡的笑,道:“无量仙尊,贫僧有失远迎。却不知褚大人此番前来,所谓何故?”
主持客客气气尚含了些笑意的一句话,却其实骤然撩起的火星,身后众僧整齐列起,听得此言,猛地一挥长棍,直指褚大人而来。
长棍倏然破开风声,褚大人倒是丝毫不见慌乱,肃然正色道:“恕在下冒昧,深夜叨扰,只是……今年的悦神戏可出了大乱子。”
主持背光立着,看不清神色,褚大人也不愿得多做解释,直接切入正题:“某此番前来,只为护七窍玲珑心周全。平南城现下恐非同大人所言,是存七窍玲珑心的安全之所。”
此话一出,暗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倏然浓了一层,主持背后的僧人圆睁双目,怒目瞪视着褚大人,只等一声令下便持棍而上。
然而主持却丝毫未见怒容,不紧不慢地一抬手,止了身后众僧的动作,而后依旧神色淡淡向院中的神像望了过去。
顺着主持的目光,褚大人也跟着转脸向神像看去,可单单这瞥落的一眼,他却攸地面色一僵——
二人背后的神像,不知何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