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倒腾着飞毛腿忙活去了,过了半晌才给他端了碗粲粉来。粲粉算是庐州一带的特色了,透亮的粲浸入汤汁,合以两三根菜叶再撒上点肉臊子便成了,瞧着简单,但这家客栈手艺倒是不错,米香油香混着白气腾然而上,直钻入鼻腔。
难得吃点好的,谢行尘轻轻吹开热气,不紧不慢地捞起一筷子往嘴里塞去,不多时便将一碗粲粉吃了个底朝天,连汤都未曾剩下。
昨日昏天黑地睡了良久,现下又吃饱了肚子,他也算缓过了乏来,回了些精神气来。
可喜可贺,又有力气作妖了。
吃饱喝足,谢行尘也不在客栈里多留,溜溜达达到了街上。
略略打探一番,他便了解到夜里唱大戏的戏台落于怀宁街上,怀宁街是平南城最阔的街巷,也最好分辨,街巷两侧皆立着朱红杈子,颇有特色。
谢行尘本想先去那戏台边瞧一眼,没成想这平南城对大戏甚是重视,县衙于两三日前便将怀宁街静街。没别处可去,谢行尘兜兜转转又绕到了福神庙前。
福神庙比昨日夜里更热闹了,近乎是摩肩接踵,挤着往那庙门里跨。琉璃金顶被当空的日头烤着,浮起层金光来,熠熠夺目。
谢行尘几乎是被人流推着进庙的。
本就燥热的天,又聚了这老些人,他一身轻薄长衫都好叫汗浸透了,脑袋也跟着昏昏沉沉。
白日里进这庙,一丝阴气都察觉不到了,只余下浓重的香火味,悠悠钟鼎声响飘来,又添了分肃穆。
殿前香鼎旁围满了人,俗讲僧盘腿端坐,周围跪坐了一圈香客,远远听一耳朵,无非就是些福神救苦救难的说辞。
谢行尘自没工夫听那些陈词滥调,他混在人堆里,一路行至正殿旁的窄路边,发现通往后方大殿的窄路仍旧有僧人看守。
未曾打草惊蛇,他不动声色的在乾坤袋里一摸,轻飘飘夹了张符箓出来。
正巧演上僧人拦下走错路的香客,谢行尘腕子一抖,猛地将那张符箓甩了出去。
黄符纸借着抖手的力道猝然飞出,又被混着暑气的风一裹,扭身翻出段距离去,最终被草叶子一勾,隐到了草堆里。
扔完符箓,谢行尘跟个没事人一样,穿梭在挨挨挤挤的香客间,一面扫量着庙里的僧人。
这庙里的僧人皆裹着灰麻布僧衣,有些还披着袈裟,一副不染俗尘苦行修禅之象。
左右看了片刻,视线落在庙门处时,谢行尘忽地眼前一亮——
一个小和尚立在门边,脑袋一点一点的,正打着瞌睡。
他立在个阴凉处,也无人发现,只见他脑袋一垂,终是耐不住困意,身子跟着朝前一倾,眼见着便要摔个狗吃屎。
凉风拂面,身形猝然一歪,小和尚也猛地惊醒,惊抽了口气,踉跄几步想稳住身形,却为时已晚。
眼见着地面青灰石砖越发放大,小和尚“咦!”地挤出声气音,吓得双目禁闭,胡乱伸出手来欲撑一下身子。
耳畔风声呼啸略过,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小和尚只是手臂下一紧,一股力道自臂下传来,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愣怔片刻,小和尚轻抽了口气,有些迟钝地慢慢睁开眼,还以为是被其他僧人发现了,免不了一番训诫。
没成想一睁眼,却见一个玄衣青年立在面前,脸上还噙着笑,玉树临风,长身玉立。
窘状叫香客瞧见,小和尚猝然愣了下,接着又有些慌乱的稳住身形,面上也跟着烧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便记起修身修心无喜无悲之戒,马上正起神色,做掌印行礼道:“无量仙尊,多谢施主相助,小僧多有失礼,还望施主担待。”
谢行尘笑吟吟地看着他,将扶着小和尚胳膊的手收回,甚是客气地道:“哪里哪里,不过举手之劳。”
紧接着,他又话头一转,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只是在下实在有些乏累,小师父可知此地有什么歇息之出么?”
“无量仙尊,自然是有的。”听闻此言,小和尚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道,“施主若是不嫌弃,可随小僧到寮房稍作歇息。”
他一面说着,一面做个“请”的手势,欲引着谢行尘到寮房处。
谢行尘道了声“叨扰”,便随着小和尚一道走去。
寮房离恢宏的大殿有些距离,倒甚是僻静,一路上古木盘虬,林荫如盖,青石板上苔痕隐隐,道边矮草丛丛,一走一过便觉心神安宁。
不多时,几间甚是朴素的屋舍便显露出来。
这几间屋舍同大殿比起来堪称简陋,颇有点蜗舍荆扉之象。
大约是为苦修所用,屋舍上着灰白的墙瓦,甚是矮小,几捆做柴火的枝条倚在墙边,虽不华贵,却带着丝隐蔽俗尘的静宁来。
小和尚将谢行尘引至个没人的屋内,复又做掌印颔首行上一礼,未曾多问,只怕他不熟悉路,便于屋外静静候着。
寻常人进庙里,多多少少会带些敬畏心来,若是乏累了被引至寮房,大多也略一歇息就走,坐着也是屁股沾个椅子边,能不多叨扰便不多叨扰。
但谢行尘没脸没皮,显然不在乎这些,进了屋便同进了家般,上上下下扫量起来。
这屋子就同外头看见的一样,寒酸的很,一眼便瞧个干净。
一个有些窄小的床贴着墙根放着,一套粗麻布僧衣整整齐齐叠在床上,床边还有套桌椅小橱,尽是做工粗糙,甚是朴素。
谢行尘也不客气,颇有些反宾为主地凑到床边,抬手轻轻将那僧衣掀起个角来。
接着,他另一只手于后腰一摸,“噌”一声细响,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然握至掌间。
那匕首通体如泼墨般,出鞘一瞬,周遭都恍若刹那间寒凉了几分。
谢行尘握着那匕首,贴近僧衣下摆,不费力地一划,一小片灰麻布便落了下来。
这一块灰麻布不及指甲盖大小,哪怕仔细看也未必瞧得出来。
缓缓将那件僧衣归于原样,他反手收刀回鞘,另一只手指尖捻着那块麻布,看了片刻,才轻轻丢进了乾坤袋里。
做完这一切,谢行尘拉开椅子,当真同歇息般坐了半晌,才不紧不慢的起身跨出门去。
小和尚在门边候着,也算得个闲,见他出来,甚是客气的询问过后,复又将他引至了大殿之处。
谢过那小和尚,谢行尘也不再于庙中多做停留,三步并作两步自这门庭若市、恍若蒸笼般的福神庙跨了出去。
现下只需待到夜间,去瞧瞧那出大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