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跨出,细微的脚步声倏然止息。他方才行的快,融于黑暗中的玄衣下摆轻飘飘被风撩起个卷边来,现下复又垂落而下,将那贴裹小腿的长靴掩于其下。
谢行尘刚一脚跨出死门,步子便攸地止住,半眯了下眼,左右扫了一圈。
虽然仍旧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却能明显的觉察出,此地同方才的层叠屏风阵已然不同了。
四下照旧是寂若死灰,却隐隐自地面透了些风来,甚是森寒,凉飕飕裹到脚踝上。
谢行尘有符箓庇体,倒不觉得寒凉,只是不知为何,那曳地的寒气却拖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在鞋面上一爬,叫人浑身不舒服。
不单如此,这房间四下皆飘着股难以忽视的血腥味。
轻轻拿鞋底碾了碾地面,他没急着动身,而是拿欣长的指尖一探,又自腰间的布袋中夹了张符箓出来。
伴着低低一声咒文,一簇火焰腾地自符箓顶端燃起。
方才摸黑走了半晌,现下忽地明起来,他一时被火光有些刺地睁不开眼。
谢行尘半阖着眸子适应片刻,才缓缓抬眼,借着火符的光亮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区区一张火符尚不足以将四下一切尽数照亮,只能驱开身旁几步远的黑暗来,许多物什都只露了小半边影,余下的还埋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这般打眼看去,似是匿了层层鬼影来,看一眼就得打个怵。
掌心托举着火符原地转了个圈,谢行尘勉强瞧了个大概来。
不出所料,他现下已然离了屏风阵,举目不再是大片刺目的红,而是进了处甚是空旷的房间,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说来也怪,小楼自外面看一眼便能看到头,一进来倒是别有洞天,方才的屏风阵兜兜转转仿佛没个尽头,现下又到了这么个甚是宽敞的屋子。
谢行尘所立之处是房间门口不远处,离四下墙根皆有段距离,火光勉强照到左右两侧墙根,只见得几联白绸垂落至地面,火光照不到屋顶,也瞧不出是自何处垂落下来的。
气氛恍若骤然换了一般,突然自大喜般的赤红换做清清冷冷的素缟。举目满眼清清冷冷的白色里,谢行尘蓦地想起了生门处那个盖着白盖头的新娘子。
布告里所言……
这对夫妻当真是叫邪祟害死的么?
诸多古怪之事搅乱了思绪,却似是隐隐有条蛛丝般的线将一切都串联与一处,这巨大的蛛网根根盘错,深深藏匿于黑暗中,只在不经意间泛起丝亮光来。
他兀自思忖片刻,心底翻涌着杂乱的猜测,却又抓不准,遂而慢吞吞抬了步子,单手托着火符,向前面走去。
刚走出两三步,火光所能燎照到的边缘,紧贴着墙根处,一双穿着大红绣花鞋的煞白双脚忽地露了出来。
谢行尘身形顿了下,将托着火符的手抬高几寸,瞧着那绣花鞋微微歪了歪头,又上前了两步,才终于将墙根那物看了个彻底。
火光随着掌心一寸寸抬高,一身花花绿绿的绣花袄子合着张惨白的大脸,就这么大敕敕撞进了眼底——
那是个涂着红白彩的纸人。
这纸人做工颇佳,一看便是寻那拔尖的扎彩匠做的。头上扎着两个髻,发丝绘的根根分明,现下双手交叠做侍奉状,直挺挺贴墙立着。
若不是两只眼睛只勾了两笔简单的线,未曾点睛,只怕是打眼看去同真人无异。
只是……
谁家好人成婚放纸人啊?!
谢行尘颇为无言。
他走出两步,托着火符又向左侧照了照,果不其然,一个同样身着大红袄的男童子纸人正立在左侧的墙边。
“……”
“嘶……”
一左一右立着两个纸人,墙边又垂着白绸,谢行尘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吸了口气上来。
现下用脚想都能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心中已有眉目,他紧向前走了两步,自脚面爬过的寒气似又浓了几分,火焰随着抬脚的动作飘忽忽晃动着,不断割出明明暗暗的影来。
“呼。”
脚步止了,晃动的火焰也跟着止了,火苗一颤,带出些细碎的烧燎声来。
眼前,两口黑漆漆的棺材直挺挺横在地上。
“……”
这是……直接拿喜堂改了灵堂?
见此情形,谢行尘非但没慌,反而弯弯眼睛,轻轻嗤笑一声。
好一个物尽其用。
两口棺材安安静静横着,前面是一方有些窄小的供桌,也细细上着层黑漆,火光一照,便泛起层金赤的光亮来。
供桌之上自少不了菜肴果品一类的祭物,规规矩矩摆的整齐,倒是讲究。两方黑底金字牌位立在当中,还不忘摆上一盏长明灯,只是未曾有人来添油,早已熄了。
供桌再向前则是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奠”字,以墨笔书与白绸之上,似个大哭脸般挂着。
凄凄怆怆,森寒阒然。
而立在一旁的谢行尘泰然自若地掀起眼帘,漫不经心地看了翻。
两个牌位对着地上两幅棺材,想来便是新婚夫妻的了。左边有名有姓的是县令家的那位公子,右边冠个夫姓也没个名的,看来就是他方才遇到的那位新娘子了。
到了人家的棺材跟前,这位脑子有病的仁兄也丝毫没有点死者为大的敬畏心,颇有些不知礼数的弯下腰,凑到那新娘子的棺材前,拿火符同棺材板隔出两三寸的距离,借着火光细细打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