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书生在看清他的面容时,也略略愣了一下,似乎同他有一样的感觉。
二人于蒙蒙灯火下一坐一立,书生伸出的手还未曾收回,就这般沉默了片刻。
尚不等这难言的沉默弥漫开来,谢行尘轻轻一甩头,驱开脑海中繁杂的念头,而后一把抓住了书生的手。
那书生方才的愣怔也跟着消散,换了副儒雅的笑容,臂腕一发力,将谢行尘拉了起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他……他是个……”
借着书生的力道站起,谢行尘刚稳住身形,人群中便传来道不悦的声音,似是对那书生擅自拉他甚是不满,只可惜最后一声“妖怪”还未曾出口,便被谢行尘笑吟吟的睨了一眼。
开口那人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耗子般,一口气梗在嗓子里,好悬没给自己噎死。
那书生却全然不觉得有问题,摇了摇扇子温声道:“兄台此言差矣,圣人曾言:‘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言,泛爱众’(注1),既见这位小友,哪有不帮的道理。”
他这般一开口,余下众人皆皱起了鼻子,连谢行尘也抽了抽眉毛。
现下他大可料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书生了——单就这扑面而来的酸腐气,若是曾经见过,他绝计忘不了。
胸无点墨如谢行尘这般的,最烦满口仁义道德的圣贤书,更烦满口圣贤书的圣贤人!
真是白瞎这书生一张好脸!
众人神情各异,似乎一路上早已被这书生烦过,嫌弃之情全然不加掩饰,可那书生浑然不觉,又转过脸来,含着笑冲谢行尘略一作揖:“失礼失礼,小生殷召温,正所谓相逢即是缘,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谢行尘自做不得那般甚有讲究的君子之礼,只微微颔首,随口胡扯道:“原来是殷兄,幸会幸会,在下乌子虚。”
这假名当真是假的不能再假了,直接一个子虚乌有摆在脸上。
可这个自称殷召温的书生却完全未曾察觉般,只道了声“原来是乌先生”,便噙着笑欲接着吐他的圣贤书来。
“啐!他娘的……真是晦气!”
尚不等书生再开口,方才出言怪罪他的那人直接爆了个粗口,似是被这书生全然不搭理他之相惹恼,“呸”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谢行尘勉为其难地分了那人个目光,却见那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怒瞪双目,活似个吸饱了气的□□,不知是火光映照的问题还是为何,那大汉满面升腾着火气,两颊胀得发红。
他约莫是气大了,却料定谢行尘是个不好惹的,便怒瞪着那书生,口中骂骂咧咧。
单单这么瞥去一眼,谢行尘就倏然皱起了眉头。
怪哉怪哉,怎会火气这么大?
先前又是有人朝他扔符箓,又是被他吓的腿抖,他都尽归结为那几个是麻雀胆子,一碰就得吓个尿惊。可如今瞧见这莫名怒气冲天的大汉,他敏锐得觉出不对味来。
紧接着,他依次扫过立在不远处的那帮人,越看眉头蹙的越紧。
却见立着那众人神情各异,可挨个看下来,却尽逃不过怒、哀、恶、惧四种,就连打头的山羊胡老道,面上都隐隐含着惧意和不悦之情。
这帮人往那一站,浑不似含了七情六欲的活人,倒似一众地府钻出来的怨鬼。
真不该来斩妖除魔,倒是直接去吊丧算了。
若有所思的扫量一圈,谢行尘又将目光投落到了身旁的书生身上。
那书生乍看之下甚是温煦,颇有些阳煦山立之相,可细看之下,他眉眼见也浮着层恶色,似是对出言不逊的大汉有些不满。
“……”
这帮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行尘来来回回看了一圈,难言的古怪之感于心中翻腾,他歪头思索着,负着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
此行众人,虽尽是些混饭吃的江湖术士,但既肯接这活,就不该是胆小如鼠毫无经验之辈,就因于此阵中兜兜转转走不出去,也不应有这么大的反应。
等等……
这个阵法?
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他趁着众人僵持,不动声色地转回身去,直直盯上了块被火烛照耀的屏风。
这个阵法绝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回头看去,只见如血的屏风上,狰狞的厉兽圆瞪双目,做大怒状,似要自屏风扑出,其周以三灵鬼缠绕,皆身形扭曲,做诡奇之状。
适才至屏风时,谢行尘未曾细看,只觉得这屏风奇丑无比,大约是专为扰乱人心,叫困于阵中无法脱出。
可现下在看,一股难言的诡异之感便缠绕上来。
怒、哀、惧、恶。
屏风上四中妖兽鬼灵,正对着这四种神情。
同不远处众人近乎一模一样!
再转回头时,面前众人恍若变了副样子,好似屏风之上的邪祟化作人形,面含怨念,森森然凝视着他。
“……”
谢行尘负着手,默然立了片刻,一句话都没说。
若是他猜的不错,这屏风阵并非单单将人困入其中,而是在激起怨气。
这个阵法在聚集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