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有了个面对面的机会,王嬷嬷静静瞧着这副月貌花容,真真打心眼儿里高兴。官宦女眷来府这可是头一次,万万不能怠慢了贵人:“老奴领着三小姐四处转转。”
苏缨宁温声应下:“多谢嬷嬷。”
有了向导带路,苏缨宁逛起来轻松许多,眸中的焦躁也渐渐褪去,心道狗官总算做了件合自己心意的事。
天还未暖,园里的花草已侍弄得如春景一般明媚,远远就能闻到扑鼻香气。苏缨宁驻足拨开草叶,轻点了那俏生生的花头,眼尾含笑。
王嬷嬷站在苏缨宁身后,见她也喜爱这些,心头触景竟不由得生出些酸楚。
“嬷嬷,那亭中的是什么?”
顺着手指方向,王嬷嬷望向百花榭:“那是夫人的琴,她最喜欢的‘寒玉’。前几日大人才拿了出来,只是最近不得弹,待会儿便准备收入库中。”
沈府上下一心,多是丞相府中的旧奴。沈诀遇刺之事尚未对外宣扬,府中也是绝口不提。
本想走近些一观‘寒玉’风采,听是沈诀平时在弹,苏缨宁往后退了几步。
这一退,动作幅度略大。王嬷嬷转眸看她,苏缨宁只好说点什么:“大人抚琴实若万壑松涛,不绝于耳。”
不论其他,苏缨宁对沈诀的琴技没什么偏见。
“姑娘听过大人弹琴?”
满是疲倦的眼瞳中明晃晃地生出丝欣喜,苏缨宁不明白嬷嬷为何如此,但还是点了点头。
笑意未减,王嬷嬷眼角皱纹越来越深:“大人许久不弹,愿意弹予三小姐听,自是娘子较旁人特殊些。”
王嬷嬷此刻更是认定,这小娘子是府中贵人。
苏缨宁承认自己特殊,毕竟敢写状纸弹劾少卿的本就少之又少,更不提西禅房外的强硬与刺杀时的一扁担。半刻前二人握手言和,可各自藏于心中的偏见与心结却未可知。
沈诀对自己各处不合规矩的举动应当也是嗤之以鼻的,毕竟只要是遇上,就没见他笑过。
苏缨宁不好说他能弹琴完全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便转了话锋,重新说起琴来:
“少卿大人近日不弹,夫人也可以弹呀,为何收起呢?”
方嬷嬷笑意锐减,缓缓道:“算算日子,夫人去世已有九年。”
察觉失言,本是随口一问的苏缨宁此刻愧疚无比。
“小姐莫忧,不知者无罪。”
王嬷嬷瞧出窘迫,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苏缨宁心生遗憾,垂眸顿步跟在身后往别处去。
三人行至清溪不约而同停下笑看,那水面霎时泛出粼粼波光。岸边花树人鸟各分倒影,透射出表里如一的澄澈静美。
溪中红白锦鲤翻腾浮游,苏缨宁顿觉喜乐,蹲身撩起衣袖轻拂水面。水纹生了波动,随势流远涟漪不绝。胖肚锦鲤却不害怕似的,纷纷游至岸边轻嘬白嫩掌心。
她手心犯痒,即刻歪着头掬了一捧水与池鱼戏乐,溪面隐隐绰绰模糊了人影。
苏缨宁身影晃动,从后面看好似要摔入溪中。低沉的声音霎时从头顶传来,压了几分淡淡不耐:
“离池子远些。”
清甜娇容被鱼尾甩上水渍,苏缨宁笑意未收长睫如扇,寻着声线抬头正正与一双黑眸相对。
阳光淋洒溪面交错着光影,沈诀被刺得晃眼,偏过头去。
只留下苏缨宁怔在原地,一时不敢继续逗弄池鱼,松开抱膝的手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方帕也一时不察掉落在地。
王嬷嬷最了解沈诀此时为何厉声,一时眼中泛起心疼,又急得上手将苏缨宁搀起:“三小姐莫慌,大人这是担心你落水,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缨宁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嬷嬷很是信任,可自听到那声冷肃却不得不怀疑,来人是不是在责她随意触碰溪中锦鲤。
捏住嬷嬷袖口的手骤然捏紧,苏缨宁眸色慌乱,王嬷嬷见状眉心紧皱:“小少爷,你快解释解释。”
女子眼中的紧张落入眼底,沈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声道:“溪畔无围挡,三小姐小心。”
语气中仍透着疏离,但比方才那句和缓了太多。苏缨宁松了口气,未见那方掉落的帕子朝前走了几步,离那溪畔远远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沈诀今日心情十分不好,莫要招惹莫要招惹!
溪边一时无人开口,苏策接了话头:“少卿宽心,舍妹幼时落水幸得保住性命后,便与先生学过凫水。”
女子会凫水的甚少,沈诀怔愣一瞬垂眸扫了一眼。只是阳光已然消散,再辨不出什么情绪。
“夫人忌辰将至,老奴知您心情不佳。”
兄妹二人走远,王嬷嬷这才瞧见地上的巾帕。精致的丝绣上染了泥尘,她试着掸去:“三小姐今于溪边,恰如那孩子于莲花池旁,您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沈诀哑口,不置可否。
“昨日见大人从京南寺回来,虽遇刺负伤,但面上却难得欣喜。老奴大胆揣测是那落水女童有了寻踪,可毕竟九年过去,纵然寻得也不知那女郎心意……”
沈诀冷凝难辨神色,王嬷嬷不再继续往下说,巾帕的图案慢慢显露出来。帕子的角落绣着两枚纹样,并不常见,可沈诀曾反复看过百次。
深眸骤缩,沈诀沉沉问道:“这是什么面料?”
王嬷嬷:“雪缎,从前夫人拿它做过衣裳。”
布料不同。
他接了那帕子在手,指腹摩挲在玉兰与青桐叶上,想起云柳方才所言:
刘掌柜托云柳带话,少卿交予帕子上的花叶盛行在松江府一带。由苏氏新创松绣织成,高门大户女郎人手一方。
会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