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灯节,对于一般家庭来说,这是年节里最后一个盛大的日子。
过完今天,大多数高校也该开学了。
但对江家来说,这一天的基调必须是黑色。
京市郊区,一片阔达的地皮被私人买下,建造成私家墓园。
说是墓园,却更像花园,淡紫色系的花草树木被守墓人打理的整整齐齐。
玉雕的墓碑洁白无瑕,高高耸立。
其中最新的两座。
【故兄:江宰诚 】
【故嫂:林晚晴】
江宰言一身黑色西装,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沉静的视线透过墨镜,落向墓碑上的名字。
时隔多年仍然刺目。
他摘下皮手套,粗粝的指腹抹去上面的雪迹,字色鲜红如血 。
小时候听大哥讲述,当年父亲希望拥有四个子女,名字分别为「诚言 悦 礼」,可天不隧人愿,母亲在生下江宰言时因难产离世,曾经美好的愿景,也变成父亲心底不可揭露的伤疤。
极力克制的抽泣声从低处传来,男人垂下眼睑。
江赫蹲在母亲的墓碑前,头埋在胳膊围城的壁垒里。
沈清琪也心生难过,他按总裁吩咐,将两束绣球花工整地放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回江宰言身后。
沈清琪进入江氏超过十年,说句不要脸的话,他已经把江家当成自己半个家了。
每年的这一天,他心里也总是沉甸甸的。
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江总生性就是古板老派,但现在江氏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江总在十八岁前,是个比现在的赫少爷还要离经叛道的少年。
可就以江宰诚的葬礼为分界线,江宰言几乎在一夜间变了,他将漂成冷蓝色的短发染回黑色,摘了耳钉、洗去纹身、褪去一身叛逆机车服,换成熨烫妥帖的西装西裤。
从那之后,江宰言的名字也变了意味。
江赫压抑哭泣,江宰言沉默不语。
后面一行人黑衣肃穆,谁也不敢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江赫才冷静下来,他在父母的照片上轻轻摸了摸。
“爸,妈,下次再来看你们。”
黑压压的队伍从墓园里撤离,江宰言和江赫乘坐同一辆车,行驶在车队最前方。
车窗外随处可见喜庆的花灯 ,越靠近市中心气氛越热闹。
江赫望着窗外,下巴藏进羊羔领,眼前如走马一般。
那天父母带他去爷爷家参加晚宴,马路中央,他被对面忽然亮起的花灯星河吸引,挣脱母亲的手朝着对面跑去……
都怪那些该死的花灯!
江赫一拳砸在车玻璃上,“咚”的闷响,司机吸气,副驾江宰言微眯了眯眼。
后面叔侄二人一路沉默,回到家,江赫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小赫。”
江宰言将西装交给阿姨,同时叫住了江赫。
江赫回头,身上有戾气。
江宰言挽了挽衬衫袖口,“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要懂得分寸。”
“叔叔连今天也要训我吗?”
“而且有些事,我比叔叔更知道分寸……”
江宰言手上的动作停顿,阿姨不敢支声,收好先生的衣服就赶紧退下了。
少爷也不是第一次在今天闹脾气,遥记得三年前的今天,少爷因为有女生给他准备花灯惊喜大发雷霆,因为这件事还跟哥儿们闹翻了,那天少爷也是很晚才回家。
当时先生还担心该怎样哄他,但出人意料的是,少爷在回来的时候心情似乎已经好了。
第二天,他就带一个叫季念的同学回家玩了。
江赫已经极力控制着自己,拉紧最后那道防线。
他很清楚,今天让他烦躁的,不仅仅是花灯。
这三年觊觎季念的人不少,江赫总能在季念察觉前把他们清扫干净,宋涯惦记季念,他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拉黑,但偏偏这次是江宰言,那个对他血脉压制,让他不可反抗的叔叔。
他甚至没有勇气当面问叔叔,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江宰言一言不发地眄着他,像在等他自己闹够。
无形的压迫感让江赫喘不过气。
他瞬间察觉到自己无比可笑,他以为自己可以与之制衡,但在叔叔眼里,不过只是小孩子的胡闹耍脾气。
直到手机弹出消息,江赫捏紧的拳头才稍稍松懈,“对不起叔叔,我刚刚心情不太好,我出去一趟,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
江宰言淡淡点头,江赫拿走自己的跑车钥匙。
手机屏幕感应亮起,上面是季念发过来的信息。
【江赫,我们老地方见。】
“老地方”在他们高中学校附近,三年前的今天,季念就是在那儿偶遇了江赫,江赫一直觉得那天很丢脸,那是他第一次哭得那么惨被别人看到,而且还是他们班最没有人情味儿的那个转校生。
江赫认为季念一定很鄙视自己,抬头正要骂,却猛地撞到了什么。
脸颊上是校服纯棉的触感,小青柠香味的洗衣粉他至今还能记得。
季念竟然抱住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被男孩子抱住,不是哥们儿间的那种。
“小时候我哭,爸爸就会这样抱住我。”
江江赫就这样被一个比自己要纤瘦很多的怀抱抱住,他的脸被少年干净的校服外套挡住。他可以在里面尽情的哭,不用担心会被任何人发现。
手机店里,季念给江赫发完信息,转身冲店员指了指柜台,“就要这个了,麻烦包起来。”
店员动作十分麻利。
跟着季念手机一叩,一个寒假的实习工资就怎么插着翅膀飞走了。
江赫手机换的很勤,也没什么特别喜好,最贵,最新款的就行,上个手机屏摔裂了,季念觉得跟自己那天放了他鸽子也有一定关系,就准备了这个。
想在今天送他。
出了手机店,路上人车已经多起来。
赶到他们以前上高中的学校附近,季念直接被眼前的人山人海惊到了。
今年因为游客数量激增,京市的花灯游行增加了几条线路,其中一条刚好是这儿。
江赫也被困住了,跑车停在就近的位置,步行过来找季念。
他给季念发了一个定位,季念一路寻着定位被人流推搡到天桥上。
他举着手机,与人摩肩擦踵,明明显示他此刻的坐标已经跟江河的重合,可就是看不到人。
江赫的电话打来,不等他开口,就听出对面情绪很差 ,“季念,你不会又要爽约吧?”
季念皱起眉,一手勾着书包,里面装着礼物,“我已经到了好吗,没看到你啊?”
“到了怎么会没看到?以前没有定位你都能找到我,现在为什么这么难?”江赫被人撞了肩膀,刚拆石膏的腿隐隐作痛,四周是逐渐亮起的花灯,而他心情再度跌入谷底。
“灯会还有五分钟开始,季念,算我求你,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