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车在公路上继续向着唯一的目的地行驶。
车内陷入前所未有的长久沉寂,期间林婞和蓝重锦几番开口试图找点话题,碍于氛围实在不适宜,最后还是没能出声。
这次尹封山的举动算是在林妄的意料之外,但同时也在情理之中。林妄想起她们刚登上房车那一晚尹封山剖白往事的情形,连最隐秘的伤处也能随意宣之于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尹封山是这样的人。
那林妄又是怎样的人呢?
林妄现在还忘不了尸体凸起的眼珠,不过除此以外,她的内心竟也没有更多的波澜。也许令她感到不适的原因仅仅是令人作呕的尸体,而非死亡本身。
当年高考后,林妄因为某些天真的想法选择学习法律,抛弃了高中学得不错的物理和很感兴趣的计算机。报考的时候,她本以为不会做任何干涉的林婞却一反常态地询问她是否确定。林妄还好奇地反问林婞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不是想要改变你的想法,我只是……”林婞难得地语塞。
后来在课堂上,她看到男教师讲起强歼案时和台下的男同学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听到借由讨论刑事案件大讲特讲的黄色笑话。在一片默契的哄笑声中,林妄捂住嘴,难以抑制地想要呕吐。
直到那时,林妄才明白,法律不过是一项工具,掌握这项工具的使用方法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这一结论与她当初选择学法的目的可谓是背道而驰,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自洽。
想到这里,林妄再次回忆起枪声响起后尸体死不瞑目的脸,当时隐藏于胸闷之下的剧烈心跳,似乎昭示着不可言说的畅快。
——公道自在人心。是否也意味着不指望任何事物帮助自己主持公道的人,她们有权利为自己伸张正义,不必管什么“罪不至此”。
“换我来开车吧。”尹封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开个屁!你现在跛脚,谁敢让你开?”副驾驶的林婞毫不留情地拒绝。
随后林婞又说:“行了,正好现在有人说话了,蓝让若你帮尹封山看看她的膝盖吧。”
蓝让若放下书本走到尹封山身前,尹封山配合地卷起裤脚,膝盖处一大块淤青触目惊心。扭头过来看到的林婞骂了一句:“那个死吊子。”
而开车的蓝重锦像是实在没憋住,说:“尹封山,你明明能躲开,干嘛不躲?”
尹封山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能躲开?我并没有林妄和蓝让若那样的好身手。”
按以往二人的相处经历来看,蓝重锦应该被尹封山说这句话时的态度气得当即破口大骂才对,但此刻的她只是从后视镜看到尹封山身体的一角,就再没开口,继续沉默地开车。
车上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不太对劲,尹嫧也没有上前关心尹封山的伤情,直至蓝让若给尹封山上完药,尹封山放下裤脚,尹嫧也没有往那边看去一眼。
尹嫧这种躲避的态度,简直像是害怕尹封山一般。
事实上,尹嫧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害怕尹封山,她是害怕尹封山的伤口。不,这么说也不恰当,她可能确实害怕尹封山——害怕受了伤的尹封山。
在她心中,尹封山应当始终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任何人都不能伤及她分毫才对,她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男人伤到?
所以看到那个吊子挥起棒球棍的一瞬间,尹嫧是真的动了杀心的,她认为自己应该杀掉他。
可她没有,幸好她没有,她盯着匕首刀刃上的血迹感到一阵后怕,刺偏的一刀或许是母神对她的眷顾,母神知道她并不想成为整辆房车上第一个杀人的人。她讨厌那种粘腻的感觉,她没有那份勇气。
男人还是死了,尹封山的子弹杀死了他。若尹封山杀光所有男人是为自己报仇就罢了,偏偏导致她杀人的是尹嫧?
尹嫧无法接受,她明白自己无法接受的不是尹封山杀了人,而是尹封山再一次因为她做出这种举动。尹封山来到尹嫧身边,她身上的血腥味缠绕住尹嫧,令尹嫧不得不看向身边的她。如果尹封山一直在天上,她在地面尚且有喘息的余地,但如果尹封山就在身旁呢?
我该怎么面对她?
尹嫧的眼泪滴落到膝盖上,尹嫧渐渐哭出声。有一只有力的手掌将她按向一个温暖的怀抱,温柔的呢喃紧贴她的耳边:“不要害怕我,我的女儿。”
尹嫧闻到了味道,却不是难闻的铁锈腥气,而是一股激起她万分眷恋的味道,她在那气味的包裹中无法生起任何恐惧,她说出:“我不害怕。”心里想的却是我不知道。
母神的考验让她意识到她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存在显而易见的弊病,她也在努力地改变与母亲的相处模式,可是她与母亲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她真的能做到改变母亲对她的看法吗?
*
这天晚上除正在开车的林婞以外,所有的人都睡了。
半夜,蓝重锦鬼鬼祟祟地从副驾驶座起来爬到后车厢,刚走到在沙发上坐着睡觉的尹封山身边,立刻被林婞打断了行动。
“你在干嘛?”
“嘘——!”
蓝重锦拼命示意林婞小点声,她用气声说:“你没发现尹封山一直是坐着睡觉的吗?”
“所以呢?”
“所以她现在还没发现……”蓝重锦嘟囔着,后半句渐渐隐去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