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月有意避开童俏,这回躲得十分明显,吴青也看出来了。晚上,她把女儿叫到床边,忧心忡忡地问两人究竟闹了什么矛盾,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和好。
童俏显然不想回答,低着头沉默半天,才轻声应道,“妈,你别问了。”
越是这样逃避,越是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吴青心头泛起愁来,皱着眉小声叹息。
童俏太早见识生活的残酷,自小就比同龄孩子早熟。因为家里条件太差,她在学校几乎没交过朋友,后来被洛繁星资助,母女俩日子好过了些,又因为洛繁星认识了洛家的女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多了起来。
那时候她和洛白月关系并不好,一见面就吵架,可她最常在妈妈面前提起的也是对方。
“不就是走路上摔了一跤麽?竟然能哭那么久,我背她走了半小时去医院都没说什么。”
“…”
“数学测验的成绩出来了,她自己没考好还怪到我身上了,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
“她又被老师骂了,早就叫她不要在课上偷看漫画,还好这次没哭,不然又要被吵死。”
…
那段时间,吴青每天的乐趣就是听女儿讲述补习班里和洛白月吵吵闹闹的趣事。
她知道她们并不真的讨厌对方,只是各自心气太高,宁愿争吵也不肯低头说一句服软的话。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六年,直到两年前童俏将洛白月带来疗养院,吴青才发现两人相处时的状态完全不是女儿描述里的那样水火不容。她们互动自然、举止亲昵,偶尔对视一眼,眼神黏黏糊糊比蜜糖还要甜。
那一次洛白月带了很多补身体的营养品来,样样价值不菲,架势不像拜访朋友的母亲,倒像是见家长。而她那个素来冷面寡言的女儿,晚上来接人时还隐晦的问她对洛白月的印象怎么样。
“她性格是有些娇气,但是人很单纯,想法也比较简单,有时候闹起脾气可能会使点小性子,不过也是没有恶意的…”
女儿又给这位从来都不对付的洛家三小姐说起了好话。
还有什么不好猜的呢?
两个年轻人偷偷恋爱了。
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现在不止是好朋友,还是彼此的恋人。
只是,她们不说,她也就不问。
洛白月来疗养院的次数频繁,常给她带来童俏的消息——
童俏参加比赛拿了奖;童俏涨了工资;童俏又完成了一个大项目…说话时那满含喜悦的语气,比她这个当妈的还要骄傲。
爱意那么明显。
她都看在眼里。
整整两年,洛白月心里装的全是童俏。
她那么爱童俏,现在怎么躲童俏躲得那么厉害呢?
是童俏做错了什么吗?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童俏的脾气是有些古怪,她很敏感、很好强,美术设计上的天分和贫穷窘迫的家境让她自负又自卑,年少时就显得孤僻冷漠、难以靠近。她既渴望亲密关系,又害怕被人走进心里,在表达亲近这方面,则更加不擅长。总之,是个挺别扭、不容易相处的人。
而洛白月——洛白月性格开朗,活泼乐观,嘴甜又爱笑,从不怯于向身边的人诉说爱和喜欢。
她简直是童俏的另一面。
吴青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试探性的问道,“上次问月月,她说你们没吵架,还留下来等你吃了顿饭,怎么过后关系反而冷淡了呢?是不是那天晚上你又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童俏闻言,不由想起那个带有强迫性质的拥抱和洛白月的挣扎。
她转过身,久久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吴青解释这一切,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病房里一片寂静,静到时间仿佛也停止流动。
吴青看着女儿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月月是个好孩子,你不要伤她的心,你错过她,妈怕你将来要后悔的…”
这劝告如此真实,真实到已接近现实。
童俏垂下眸,顶上的灯光刺目,给那张苍白清瘦的脸蒙上一层暗淡的阴影。她的眼睛埋在阴影里,如同两颗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子,灰沉沉了无生机。
真要到此为止了吗?
最后会连朋友也做不成吗?
想到这种可能,她莫名感到一丝恐惧,脊背瞬间发凉,好似一阵阴风从身体穿过,指尖抑不住的颤抖。
爸爸去世后这么多年,她和妈妈相依为命,吃了很多苦,遭遇了数不清的挫折,她从来都没哭过,此刻她却有点想哭。
她快步走到窗前,冷风透过窗缝吹到脸上,吹红了她的眼睛,她回过头,语气极度压抑,像在忍耐什么——
“妈,现在不是我不要她,是她不要我。”
接受现实需要莫大的勇气。
童俏说完,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她迅速扭过头,将脸藏进了窗边寂凉昏暗的月色里。
她生性要强,即便在最亲的人面前也鲜少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吴青吃了一惊,喉咙一时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童俏背着身,语调微颤,嗓音冰凉,“不怪她,是我不够好。”
趋利避害、追逐利益是人的本能。
至于爱情,爱情的新鲜能持续多久?
尤其是对洛白月这样一个做事永远三分钟热度的人来说,一旦对事物失去兴趣,结果就是毫不留情的将它们抛弃。
两年,够久了。
洛白月腻了她很正常。
本来她们在一起的原因就很荒谬,一场阴差阳错的性/事,洛白月迷恋上她的身体,然后由欲生爱,她们的友情彻底变质。
洛白月跟她不一样,洛白月并不是天生就喜欢女人。在她们发生关系之前,洛白月真的很直。对于优秀的同性,她向来都是单纯的欣赏,从没有产生过得到对方或者被对方得到的想法。
可偏偏,人生第一次是跟女人。
想必是很新奇的体验。
所以热烈的爱了两年。
可也仅止于两年。
迎面刮过一阵夜风,将眼角的泪和心底的痛一并吹走。童俏回到床侧,拉过吴青的手,小声道了句歉,“妈,对不起。”她知道妈妈有多喜欢洛白月,有多想看到她们一起走下去,但大概率她是做不到了。
这话听了叫吴青红了眼眶,“你这孩子,跟妈说什么对不起?你和月月…”她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女儿,可话没说完,就被屋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
“青姨,是我。”门口响起洛白月的声音。
母女俩对视一眼,同时闭上了唇。
童俏去开了门。
洛白月一进屋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她看吴青眼睛红红的,立刻关心的上前问对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