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言秽语,毁人清白。
崔黛归抬头看去,院子里走过来一群衣着华贵的年轻娘子,为首之人她一眼认出。
正是长泰郡主李绶。
这位可是上辈子的老熟人了。
嘉帝的亲侄女,太后嫡亲的孙女,裕王的掌上明珠。
嫁到三代公卿的曹家,可惜隔年丈夫便早逝,成了个寡妇。
自请建起高阁,亲手为曹家铸成那代表贞洁美名的牌坊。
后来皇族为顾晏屠戮,曹氏一朝覆灭,兵甲面前,她也跳了河。
也算以死明志。
对她的嘲讽崔黛归并不意外。
此人出身贵胄,年纪轻轻守了寡,本可逍遥自在,却恨不得将个贞洁的虚名抱到棺材里去。
自然视天底下稍稍出格些的小娘子为蛇蝎猛兽。
只是任谁欢欢喜喜的来做客却被迎头一通骂,也不会高兴。
是以崔黛归微微眯眼,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我道是哪个张口就来的长舌妇呢,原来是郡主。”
“郡主娘娘孀居三载,这是将佛祖经书都抄了个遍,要来人间当判官了?”
此言一出,边上的小娘子们齐齐倒抽一口气。
裕王尊贵自不必说,曹氏乃公卿世家,她一个日渐没落的侯府庶女,怎敢口出狂言?
坐在崔黛归旁边的关边月一见了李绶便低下头去,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后。
饶是如此做小伏低,李绶却是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你个没心肝的!从前一介农家孤女,如今绮罗在身,荣登国公之宴。非但不顾裕王府抚育之恩,却还要从狐媚子那里沾了满身的腌臜往我身边凑,是要败坏我曹氏百年清誉么?”
今日张府寿宴,曹家亦在受邀之列。
李绶收拾得当出门之际,婆母却温声软语话里话外不让她来,好不容易寿安公主的女官来请,她才得以出府。
才一来,便听宾客风传崔氏女,言语之间竟将她夸成是苍山神女,九天仙娥。
李绶听着心中本是不屑,不过一个破落侯府里名不见经传的庶女,还不值当放在眼里。
可如此接二连三听了几耳朵后,就连那个从前一见自己便不吝溢美之词的顾几道,今日遇见都只顾着打听崔氏女的消息。
他着急寻美人,反倒泄露出了崔氏女与顾晏曾经议亲一事。
李绶这才正眼瞧她。
作为寿安公主的堂姊,她岂不知公主对顾晏的心意?
这才同仇敌忾,率先发难也是料定了她身份低微,不敢还口。
可这姑娘竟是个尖酸的。
是以她冷哼一声,言语间尽是对其自取其辱的不屑:“张老国公戎马半生,驱外敌护百姓,泾源一役更是拖着耄耋病体以三万残兵逼退泾源节度使十万大军,勇猛忠烈不负陛下信重。而我曹氏虽无御敌之将,却也忝居三公之列,宵衣旰食未敢言辞,鞠躬尽瘁一心为陛下,得赐紫金玳瑁,上书‘忠君辅国’。”
说着她一顿,环顾在场的小娘子一圈,道:“本郡主亦恪守妇德,谨遵祖宗家训,伺候公婆未有一日懈怠,太后懿赐贞节牌坊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不知崔氏何德何能,竟令崔二姑娘在沛国公府的寿宴上,出言侮辱本郡主?想来莫非是家学渊源?”
此话一出,姑娘之中有那不清楚的开始打听。
门下省起居郎家的姑娘谢韫小声解释:“太祖嘉帝在时,崔氏先祖崔时行不知为何曾因言获罪,流徙千里,罪及三族,后来先皇登基,才得以返回上京,可彼时已是族人凋零,免于刑戮者寥寥无几。是以至这一辈,崔氏身为大家世族,也不过两房尚存,门庭冷落。”
长泰郡主此话,便是暗指崔氏戴罪之身。
头一回参加宴会的杨昭于是惊呼:“那可真惨......”
崔黛归听罢只觉无趣至极。
这帮人来来回回不过三板斧:以势压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上辈子隐忍奋发,奋发到一杯毒酒归了西天。
如今她崔黛归只想抱得如意郎君,择个世外桃源,过个舒心日子。
本懒得理她。
可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功劳么?不要白不要。
她起了身,诧异道:“郡主身为曹氏妇,竟还有脸同我谈及先祖之事?”
话音刚落,张乐容匆匆赶来。
一见这场面,左边站着崔黛归,右边以李绶为首乌泱泱一大群,都是同她一样,被争论吸引过来的。
竟隐隐是一人对峙千军。
她两眼一昏,简直要给这惹祸的泼妇拍手叫好。
这惹事的速度,还有人记得这是她张府老祖宗的寿宴么!
虽不明事端,她还是尴尬笑一声,提议道:“那边戏台子搭好了,夫人们都已落座,各位快随我一起去看戏吧!”
主家自是不愿事情闹大,于是谢韫从善如流道:“听说是请了百花班,唱的沉香救母?可不能错过。”
话虽如此,她却并未动步。
因为杨昭拉住了她。显然然比起那边的戏,此时上演的更吸引她。
李绶出了一口气,也不打算为一个卑贱庶女坏了人家的宴席,便点头道:“既然——”
“既然主人都这样说了,那郡主便去听戏罢。如此腌臜恶臭之事传扬出去也不好听,我便替您遮掩了罢。”
崔黛归微抬着下巴打断她,似乎颇为替她着想。
可那眼中的笑意分明透着挑衅。
李绶欲踏出的脚一顿,面色彻底冷下来。
她眼中凝满霜寒,看着这不依不饶的庶女,“我长泰清名有目共睹,如何腌臜?今日你若不说个清楚,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磕头认错。”
谢韫心中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