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还是母亲当年最满意的皇夫人选,名门出身,端方俊秀,温雅知礼。
母亲不是个迂腐的君主,她挑人的时候还会特地留心那些年轻世家子相貌如何,言之凿凿:“美人更悦目”。
想起母亲夸奖崔望熙的那些话语,宋撄宁便一阵语塞。
此人对她近乎吹毛求疵,自己在东宫时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他找出错来,联合党羽在朝堂上狠参一本。
崔望熙......这都能动心?或者说,这便是他对喜欢的女郎的态度?
真是古怪的人。
夜雾渐渐散去,天光落在落在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崔相。”她拿了张拟好的旨意拿给他,“崔相瞧瞧,以为如何?”
崔望熙抬手接过,飞快扫视一眼,眸光一凛。
“陛下这是......”
“如崔相所见,朕欲封赏赵繁,他替朕守卫山南多年,朕感念他辛劳,特意作此嘉奖。”
崔望熙看着她的眼睛,揣测她此举的用意。
果然,她要打山南了,但缺少出兵的理由,所以挑中了赵繁这枚软柿子。
“山南行省有两位节度使,皆是忠心之人,陛下此举,是否有失偏颇?”
“哦?是吗?崔相是这样想的。”宋撄宁不置可否。
“臣以为,他们二人皆——”他话语蓦然一顿,瞥见了那幅被挂在墙壁上的画像。
是他提笔勾勒,用时近整月,费尽心思绘成的生辰礼物。
他以为宋撄宁不喜欢,与那些俗气的奇珍异宝一起,塞入库房,不见天日。
没想到会在今日,会在此地看到它。
宋撄宁竟然光明正大地把它挂在了紫宸殿书房,这么显眼的位置,来此求见的朝臣,只要偏一偏头,抬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在自己画中。
“撄宁”二字,更是明晃晃地显露人前,向所有人诉说着,他对帝王见不得人的心思。
崔望熙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忽而生出几分喜悦来,仿佛柔软轻盈的云朵,撞进了心间。
不,撞进心间的......是那朵灵动的紫薇花。
不能这样下去了。
崔望熙攥紧拳头,重重咳了一声。
他提醒自己。
常言“温柔乡,英雄冢”,可宋撄宁不是什么红尘俗世温柔乡,她是藏锋的名剑,是棱角分明的玉章,是一盏添了牵机药的美酒。
她也是宝座之上,高贵从容,骄傲美丽的帝王。
而崔望熙是图谋她宝座的乱臣。
宋撄宁循着他视线看去,光影交错间,画中的女郎浅笑盈盈。
“崔望熙。”她端起一盏茶,慢条斯理地递到男人手中,“你一边肖想朕,一边肖想朕的龙椅......”
“好大的胆子。”
崔望熙身子一僵,手里的茶盏很轻。
“霍昇入京了。”
他一言不发,宋撄宁不是在询问,而是阐述一个确定的事实。
她羽翼渐丰,锋芒初露。
“臣......”
宋撄宁揭开杯盖,瓷杯空荡荡的,光洁的内壁映出二人的影子,交错着,相依着。
“杯中无茶水,早闻崔氏以白梅入茶,滋味清绝,请崔相回府,替朕带一杯吧。”
崔望熙心跳剧烈,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慌张。
眸光不自觉地又瞥向那幅画,画中的少女与面前的帝王缓缓重合。
她今日又戴了那支簪子,坠着一颗颤颤巍巍的明珠。
他曾以为明珠像宋撄宁的眼泪,滑落腮边晶莹剔透,惹人怜惜,现在才发觉,宋撄宁根本不需要他的怜惜。
她需要的是崔望熙向她俯首,甘愿称臣。
崔望熙也曾设想过今日的场景,宋撄宁知道了他的野心与情意后,她会做什么?
怒火中烧地让御林军即刻将他拿下,打入刑部大牢?或是碍于崔家权势和霍昇兵权,只能选择佯装不知,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可都不一样。
宋撄宁想收服他。
想要他这个人,这颗心。
一个被欲望和虚伪包裹住的心,只有一层层撕碎,才得见心底的真挚。
“朕给崔相一个机会。”宋撄宁敲了下御案,朝殿外高声道:“传令,宣陇右节度使霍昇入京。”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淡淡道:“和霍昇一起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