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多日,贺玄度的伤口慢慢愈合。
柳舜华看他伤势稳定,过来的不似前几日那么频繁。
听周松说柳舜华的表姐要开个食铺,这些时日她都在帮着找铺子。
倒是万都尉,终于得了空过来。
万都尉坐定,朝着四周看了看,笑道:“还是你这个院子清静啊,外面那些烦扰,都被隔绝了。”
贺玄度倒了茶递过去,“看来郑列还是不肯供出彭城王,才让舅舅头疼到来这躲清闲。”
万都尉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叹口气道:“郑列咬死不认,证据又全都被毁,看来彭城王早有准备。”
贺玄度望向远处,“彭城王?还真是小看了他的实力和野心。”
万都尉深邃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担忧,“彭城王此举,实在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莫非,他已知晓,咱们要暗中对付他之事,所以才会指使郑刺史勾结匈奴,企图诬陷我叛国?”
贺玄度摇摇头,“若是他知晓咱们要对付他,没必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万都尉虽善战,对朝局以及彭城王本人却不甚了解。这些年,都是贺玄度同散落在各地的探子对接。
他道:“那是为何?”
贺玄度沉吟道:“彭城王此人,心思谈不上多深,却是个极功利的。他这么做,必然是对他有极大的好处。”
万都尉略一思索,“好处?如今郑刺史已经投靠于他,他是想要把我拉下马,然后换上自己人,彻底掌控凉州。”
贺玄度道:“没错,凉州连接中原与西域,与西域诸国经济往来频繁,税赋可观,马匹精兵培养得天独厚,又远离长安,若是能控制住此处,对他将大有益处。”
万都尉点头,“看来,他对那个至尊之位,是志在必得了。”
贺玄度轻嗤一声,“彭城王狼子野心,皇上岂会没有防备。这次即便咱们没有证据,可只要放出一点风声出来,皇上自会派人去详查。”
万都尉道:“我已派人将郑刺史勾结匈奴之事禀报朝廷,这两日便会有人过来,到时这一堆烂摊子,就交给他们吧。”
贺玄度冷声道:“此次失利,还丢了个郑刺史,彭城王一定会有其他举动。只要不打草惊蛇,继续盯紧他,总能抓到他的把柄,为逝去之人,讨一个公道。”
万都尉神色凝重,对着天穹一声长叹,“先太子一事,父亲临终前一直耿耿于怀。若是能寻一个真相,百年之后,我也好安心去见他老人家了。”
想到外祖,贺玄度有些哽咽,“舅舅放心,长安有我,我定会协助舅舅找到真相,还先太子一个清白。”
万都尉收回目光,许久,才又说道:“九生听说你受伤,还险些丧了命,日夜兼程从长安赶了过来。”
贺玄度一怔,原来他受伤的消息已经传回长安。
九生都得知的消息,那个人不会不知。
距他重伤到如今,已过去近十日。
十日,若他有心……
说到底,他根本不在乎,他不需要一个一无是处的儿子,更不需要他。
他强压心中的烦闷,笑道:“九生在何处,怎么不见他来?”
万都尉道:“最近府内人多眼杂,我将他安排在了安乐巷。他昨日晚间到的,风尘仆仆的,一看便知一路上受了不少罪。这孩子,重情,随了先……”
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万都尉及时止住了。
贺玄度笑了笑:“九生与我情同兄弟,自然和别人不同。我已能下床走动,劳烦舅舅安排我们今晚见一面,他若见不到我,怕是难安心。”
万都尉应下,拍了拍他的肩,“好。”
说罢,见他神情恹恹,忙转移了话题,“我瞧着,最近柳小姐来得不似先前那么频繁,你们可是又拌嘴了?”
贺玄度低头一笑,“舅舅,人柳小姐是来凉州是探亲的,又不是探我的,自然不会围着我转。”
万都尉放下心来,嘱咐道:“没有拌嘴便好。我说你也主动些,抽个时间,好好带着柳小姐四处逛逛,也不枉她照看你一场。”
贺玄度垂头道:“她表姐那里有些事要忙,这几日,她怕是顾不上不上我了。”
柳舜华同样顾不上的,还有柳棠华。
自大表姐说要开铺子以来,前几日尚好,因要讨论做什么吃食,表姐变着花样,整日做一桌子的菜来让她们试味。
可这些日子,姐姐总是陪着表姐去看铺子,从街头看到巷尾。两人一连看了数日,每个铺子前都停留一段时辰,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坐便是半日。
柳棠华坐不住,到第二日便寻了个借口溜走。
前几日她刚跟着三表哥学会摸鱼捉野鸡,一直跃跃欲试,今日逮到机会,便一头扎进附近的林子里去。
林子不算太远,沿着一条小溪,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走到。
柳棠华取下背上的工具,设置好陷阱,在附近撒些干稻谷,一切准备就绪,得意地拍着手离开,远远地躲在一棵大树后。
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还不见有野鸡过来。
柳棠华靠在树上,渐渐有些犯困,昏昏欲睡之际,终于听到陷阱那边有响动。
她忙直起身子,趴在树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不一会,一只五彩的野鸡拖着长长的尾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边走边啄食。
野鸡朝着陷阱越走越近,眼看就要踩空。
“嗖”的一声,一支箭射了过去,正中野鸡腹部。
那野鸡歪了一下,倒在陷阱上,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树丛晃动,有人走了出来。
那人手持弓箭,一身粗布衣衫,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不过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脚步稳健有力,正朝着陷阱处走去。
那人弯腰从陷阱中将野鸡拿出,拎着便大步流星离开。
柳棠华见他要走,忙从树后面跑出来,挡着他面前。
“你不能走,这是我的野鸡。”
那人不防林中有人,愣了片刻,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身青绿衣衫,梳着个双丫髻,两根红色的发带飘在鬓边,白皙莹润的圆脸上带着几分薄怒。
那人一笑,指着野鸡身上的箭羽,“姑娘,你看,这个野鸡是我猎到的。”
柳舜华望向他身后,气呼呼道:“那是我设的陷阱,你是从陷阱里拿的。”
那人脸上依旧挂着笑,耐心地解释,“它只是被我射中,不小心掉进了你的陷阱。”
柳舜华秀眉一横,“它方才是因为吃我的稻谷才停下来的,它若不停下来吃,你未必射得中。而且,它本来就是要掉下去的。”
那人一听,觉得她说得好像确有几分道理。
他看了看手中的野鸡,“实在不是有意要与姑娘相争,只是我家中弟弟近来患病,我却囊中羞涩,不能为他做什么,这才出来猎只野鸡,想为他补补身子。”
柳棠华出来一下午,有心要猎只野鸡给到柳舜华,好好炫耀一番。眼见着到手的猎物被人拿走,一时情急,言语难免有些不客气。
可眼前这人,被她几番针对,依旧从容温和,不急不躁,倒显得自己有些刁蛮了。
她面上一红,垂头道:“我姐姐近日操劳,我也想猎只野鸡,给她炖汤喝。”
那人看了看天边,“今日天色已晚,怕是再难猎到了。不过前面溪边应该有鱼,我替姑娘抓几条鱼上来换这只野鸡,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若论起来,这野鸡算是谁的真不好说,柳棠华打定主意,绝不让步,没想到这人却想出这样的办法。她歪头一想,看在他们家中有病人的份上,勉强让一让也未尝不可。
她点头,“也好,不过鱼要大,要肥。”
两人来到溪边,那人也不废话,将野鸡放下,卷起裤腿,拿着削尖的木棍便下了水。
夕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男人结实的小腿踏在溪水中,高举着木棍,眼神专注。
柳棠华坐在岸边,手托着腮看着眼前男人的半边侧脸。他虽然五官不甚突出,骨相却极好,鼻梁高挺,下颌锋利,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就像是刻意藏着利爪的豹子。
“扑通”一声响,水面激起层层水花。
男人收起木棍,趟着水走过来,将鱼取下,放在柳棠华背篓里。
“等着,我再抓条给你。”
不一会,男人果又抓了条更大更肥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