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要在最危险的地方等待就好了,等待他们更加虚弱,等待弦崩的临界点,等待猎物的脖颈被折断,那时迎接回程的结界再度为其展开。
只要在最安全的地方等待就好了。
而那个地方,就是江雪侧的身边。
—
老旧的大电视没有订阅频道,只能从一堆碟片中挑了一张,供小孩儿消磨时间。
“合体变身!宇宙使者!怪兽克星”的口号响起,艾卢姆边上小鱼儿认真看着,腮里藏了糖果,腮帮子变得圆鼓鼓。
同样的电视,同样的影片,同样的位子。这和织意初来时的场景格外相似。
艾卢姆不情不愿,余光总能瞥见小鱼儿身上惹眼的红,还能闻到自肩膀下方飘来的糖果香气。
利坦奇家族的魔法世代以火元素为核,那是刻入血液,在身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火,因此每一代利坦奇家族的直系乃至支系都因这种历久弥新的淬炼,而生着不屈、勇敢,甚至狂狷。
他们体内的魔力似乎将永恒地沸腾着,要疏解这些炽热,他们选择握紧剑柄,不停留不间歇,在战场之上,让敌人的鲜血去浇息那狂放喷薄的杀意。
他们是强者,既迷恋强者,又迷恋杀戮。
只有公爵知道,这样的家族,却也会卑微地祈求神的怜惜。
艾卢姆的身体这时正拥有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时她的主观思想和情绪占了上风。
而这里的思想和情绪是指,在不受魔力影响下,在不受公爵契约影响下,最为真实的她的想法和感受——
她觉得很疲惫,想要休息。
“哈……”想到这里,她竟真的打了个哈欠。艾卢姆一怔,飞快擦去眼角渗出的泪,然后端坐着,稳固自己那副优雅模样。
小鱼儿专心看电视,自然地放松身体,靠在艾卢姆身上。
他舌尖舔过糖果,圆形糖果随着动作滚至唇间,然后有些生疏地抵着糖的背面舔舐一番,用牙齿咬碎了糖果。
嘎嘣的声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艾卢姆只觉得被他靠着的手臂发麻,却又因他力量的禁锢而不敢动弹,于是耳朵也被那咬碎糖果的声响激得发寒。
小鱼儿吮吸嘴唇上的甜,张口说话时发出小小的啵的一声:“你做的很好,孩子。”
孩子,谁是你孩子,见过要做人主人的,没见过占便宜要做人父亲的。
艾卢姆想张嘴骂几句,不出所料骂不出口,于是咬牙切齿,两眼一闭,索性眼不见为净。
也许是身体里躁动的魔力被压制,她闭上眼,感觉到世界也仿佛变安静。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安静。
电视里战斗的音效声有的比他们释放魔法还夸张,还有的哐哐锵锵。
她还能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菜刀在砧板摩擦剁击的声音。
那西瓜头看上去瘦弱,下厨时菜刀落下倒是格外有力,笃笃笃,笃笃笃……哦,她尝过他的手艺的,他在这方面显然很有天赋。
他说什么来着?他说晚上吃煲饭。
煲饭,什么是煲饭?
唾液分泌,艾卢姆欲盖弥彰,扭过头悄悄咽口水。而惯常喜欢在她另一边挤眉弄眼的莫离塔不在,她想:也不知道他上去找那臭男人做什么……
“撒欢。”
小鱼儿吐出两个字。
艾卢姆睁眼,看向他。
孩童的眼睫长而翘,即便目视前方,眼中闪烁着色彩,却也显得有丝倦怠,带着沉郁:“孩子该去父亲怀里撒欢。”
“……你,您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
“多说点话。”小鱼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要太安静。”
艾卢姆张嘴,无声骂骂咧咧。
—
三楼客厅,宋竹央坐在织意作床的沙发上。
假盲人伪装技术拙劣,把睡时盖的被子叠成了一块方正的豆腐块。
那豆腐块置于一边,被此时的宋竹央用以垫手。
指间夹金币,宋竹央漫不经心翻转,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随动作去玩弄那枚金币。
某种情绪传来,酥酥麻麻,像被猫崽子用乳牙咬了一下。他靠在沙发上,仰头用鼻尖去感知空气,而后像是十分舒心,嘴角扬得高高的,笑时两眼都眯起来。
这样的表情在这张脸上少有。
“主人,您……”莫离塔本以为他会发怒,没想到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笑盈盈的,连带着整张脸都柔和下来。
但乍未见着那副冷漠的死人脸,反而觉得诡异,他想了想,还是先识趣地跪了下来:“您找我有什么吩咐呢?如果是请我们离开的话,请饶恕我们暂时还不……”
话未说完,眼前便落下一张叠好的纸来。
宋竹央的声调变得有些高,哄小孩似的对他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走到莫离塔面前,弯下腰。莫离塔一抬头便能看见他笑着的脸,吓得一哆嗦,赶忙将地上的纸捡起摊开。
那张纸上画着宋竹央的脸,黑白两色,上头还有一行字:
【失踪案的真正凶手!】
这是什么意思?莫离塔不解其意。
“没看出来吗?”宋竹央蹲下来,头凑得极近,莫离塔甚至能闻见他说话时嘴里的清香,他拿一根手指抵在莫离塔额头,缓缓用力,强迫他抬起头来,“是我啊,这上面画的。”
他周身不知何时氤氲着雾气,随着他开口说话又尽数落在他身上,化成一层含混模糊的绒烟。
莫离塔立即回忆起第一次被他掐着脖子时,也是像现在这样被迫直视他的脸,那张面庞无悲无喜,又似乎很不把他放在眼里,和此刻这满是戏谑的笑脸相比,瘆人得异曲同工。
“当然看出来了,噢……主人,这画上画的就是英俊神武的您。”
“英俊神武?”出乎意料,这很是拙劣讨好的马屁,格外受用。
受吹嘘的对象轻轻笑出了声,而后坦坦荡荡,表现出自恋,回应道,“谢谢。”
未等莫离塔再溜须拍马,他指指那张画:“说出来,你还看见什么,说出来。”眼中竟像是带着点赞许,带着丝鼓励,下一秒就要向着莫离塔摸头夸“好狗”的样子,令莫离塔满腔疑虑,琢磨不出他这样的变化有何深意。
画上并未标注画手的名字,莫离塔翻来覆去,没看出所以然来。
莫非……
他飞快瞄了一眼宋竹央,脑内念头也动得飞快,随着微妙察觉到正确做法与答案,他暗暗咬牙,唇上的银白色纹路显现出来。
莫离塔举起手圈,将画面置于手圈的范围之内。
那幅画上浮现出信息:
“遗……”他念出一个字,反应过来,骤然一惊,把后头的字吞回肚子里,惶恐得不敢张嘴。
“你在恐惧什么?”
“主人,我,我,这是可以说的吗?”
“说出来。”
尽管得到允许,莫离塔仍旧犹豫片刻,那浮现出的信息着实吓人,毕竟在他的家乡很少有人会为活人画所谓……
“主人,这是我所看见的这幅画的信息
——遗像。”
所谓遗像这种东西,为活人画,就是诅咒。
宋竹央没说话,看着若有所思,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甚至也不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嗯”了一声,眉仍旧微微扬起,眼中是一片纯净的墨色:“那么那行字是我的碑文?不是,那是请人看的谗言,言之无理,真真寻衅。”
但他说着,又从莫离塔手中抽走那画,站起身来,细细观摩这遗像画,那画上的人脸和他如出一辙,眼神冷漠,敛着血光,掩着无情。宋竹央摸摸画上的人脸:“真好看。”
莫离塔假装没听见这声于他无异于石破天惊的自夸。
今日的宋竹央实在令他捉摸不透。
思忖间,那男人在带着迷恋和喜爱的呢喃中抽出片刻时间,向他下了逐客令——
“下楼去,去讨我那小房东高兴。”
莫离塔不敢松懈,点头哈腰,弯腰低头退出房间,玻璃移门被推闭时,他看见自己手上的冷汗印在玻璃上。
静默一会儿,他喘了几口气,悄悄抬起头,在那手印消失的最后一刻,画了一个圈。
留下这一小道魔法,下次宋竹央的身影被纳入这隐藏着的魔法圈时,他或许能打探到一些关于他的秘密。
他是这样的性格,胆小中有一丝无畏,也许是魔法特质使然,他害怕一无所知。
正如在公爵府邸同影花密语那样,秘密使他安心。
莫离塔转身离开,唇上的魔法烙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