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堂木,裴明修头戴皂隶幞头,身穿鸦青官袍缓步走下台来。
李蜜逆着光眯起眼睛,看清台上之人后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这场豪赌,终究是押对了。
公堂外忽起喧哗,上百个肖氏族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缓缓地涌入公堂。
“肃静!”衙役的喝令压不住数百人的脚步。
打头的老族长捧着族谱长身而跪,身后族人见状齐刷刷下跪。
“苍梧肖氏第三十二代族长肖怀仁,携全族丁口名册,为族媳李氏作证!”
裴明修微微一笑,“既然是我治下之民有冤情,那本官自当拨云见日。来人,将证物呈上来。”
肖河听着极耳熟的声音,悄悄抬起头,看到案后所站之人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裴明修身份,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本县县令。
裴明修接过族谱,指尖点在“李蜜”二字旁朱砂小楷上:“永昌十三年腊月,肖氏子泽聘李氏蜜娘为妇......”
肖泽站在堂下,耳尖烧得通红。他也是今晨才知这"童养媳"的旧约,此刻见族老们将李蜜生辰八字与自己的并排写在红绸上,恍觉整张脸皮都在发烫。
“既有婚书在前,李老大这后立的契约……”裴明修突然开口,惊堂木在案角不轻不重一磕。
“自当作废!”
堂外百姓齐声呼喝,李蜜看着上首男子微不可查轻轻颔首致谢。
“这不可能!”李老大突然暴起,被衙役死死按在青砖地上。他瞪着满堂的肖氏族人,始终想不清楚怎么养在自己手里的小丫头片子,怎得不过短短数月就走的这样远。
“啪!”?尤寡妇突然甩了李老大一记耳光,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血痕:“这就是你说的好计谋,我真是瞎了眼非要嫁入你李家门!”
李老大满腔的愤恨惶恐无处发泄,尤寡妇这一巴掌恰恰激起了他的火,他反手照着尤寡妇就是两拳,嘴巴里喝骂着,“毒妇、丧门星,要不是你害了秦氏,我怎么会娶你进门。”
堂上惊堂木再次响起,裴明修令衙役将人制住。
李蜜看着狗咬狗的两人内心一片索然,前儿为着情爱可以杀妻灭子,后儿为着自己能反目成仇。但他说的话却不得不让人多想,他竟然知道娘死的隐情不成。
裴明修的目光扫过如丧家之犬般的李老大与被传唤来仿佛一脸茫然的周掌柜,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证人肖泽何在?”
廊柱后转出个青衫少年,怀中抱着个乌木匣,走路一瘸一拐,脸上五颜六色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狼狈的恶战。
少年浑不在意身上的伤痛,开锁时“咔嗒”轻响惊得尤寡妇浑身一抖。
匣中躺着的素银长命锁,正是她当时趁李蜜去寻产婆之际从秦氏房中偷走的。
“此物在尤氏小儿身上寻得。”肖泽嗓音沙哑,“锁芯刻着“敏”字正是我舅妈秦氏为福中小儿所取的乳名,还有……”
他又掀开夹层,抖出一册账本,“这是苍梧县德义堂周掌柜伙同李老大与秦氏陷害青林坊坊主李蜜的凭证!”
周掌柜自肖泽出来那刻脸色就是一片青灰,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大半辈子的老江湖居然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心里暗恨郑、李两家没用,这样一个小娃娃都解决不了。
肖泽看了一眼周掌柜,龇牙抹了把鼻子,担心鼻血流出来惹人笑话,这小老儿下手可真毒,先后派出三波人来杀他,幸好他机灵跑去投奔了裴明修,不然今日当真就没命出现了。
“草民还有周掌柜联系山匪抢夺我商号药材的证据。”肖泽掷地有声。
“这是周掌柜给山匪的分赃记录,三月初七劫的防风饮片,初八就进了德义堂库房!”
堂上顿时一片哗然,万万没料到周掌柜竟胆大至此。
裴明修显然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从郑家私开铁矿,与李家合谋漕运走私再到养匪为患,为祸乡邻,甚至前任县令就是不愿意与其同流合污才会惨遭陷害,含冤而终。
一条条铁证摆在眼前,原本坐在堂下的郑老爷和李老爷脸色青白交加,但他们此刻还能稳得住。
这条线他们不过是小鱼小虾,上头自有大人物坐镇,这权贵出身的小公子还是太年轻了点。
“传郑府账房!”裴明修不理会各人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