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众人再打扫庭院、填补药材、准备好早饭。辰时,大夫们会陆续来到药铺。
大夫们的早饭是馒头和粥,外加应季小菜。小学徒们则是一人一个杂粮窝头配咸菜,吃不饱的可以从家里背粮食交到灶上加餐。
阿泽年纪小,但饭量可不小。以往还可以三不五时去舅舅家蹭饭,如今全靠师傅悄悄接济。
用过早饭,药铺开门。掌柜的先训话,然后大家各司其职。小学徒们就像小碎催一样,切药、磨粉、熬蜜、煎药、跑腿、送药、煮针……忙起来一整日,和陀螺似的,没一刻停歇。
以往阿泽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地忙碌,虽然劳累,但其实要说学到了什么,那是很少的。他师傅还经常会抽空教他一些,有些学徒来的比他还早,如今只知道柴胡要切段、川芎要磨粉,交代什么做什么,很多药都认不全。
但自从他和蜜娘卖药赚了钱,他才算是开了窍。每日里活还是一样干,但心思灵活了许多。有空就凑到大师傅跟前看他们制药,有不懂的厚着脸皮问。左不过被骂一顿、踢一脚罢了。
跟着沈师傅学习也上心了很多,每日熬夜看书,躺在床上也时常自己琢磨,想不明白的再请教师傅。连字都认识了许多,一本药书已经基本人能磕磕绊绊的看下来了。
沈淮安自然也感受到徒弟近来的进步。要不说孟母三迁呢,身旁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蜜娘没来之前,阿泽和村里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当学徒也是懵懵懂懂,只想着每日干完活能有口饭吃。如今已经学会了思考,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习,但已经算是开智了。
今日还没到晌午,天就阴沉沉的刮起了风。不一会儿功夫,雨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地上被打出一个个小水窝。
下雨天赶客,除了实在病重的人家,其余病人都不会这时候上门。沈淮安支使肖泽泡了壶茶来,出神地望着屋外的雨滴。
丽娘已经去了四十二天,她被埋在城郊的山下。
李家是外来户,没有祖坟。秦家自然不会让出嫁女埋进自家坟圈子。所以丽娘就被这般随意地埋在了荒山脚下,连座石碑都没有立。
他最近时常能记起丽娘幼时的事情。
秦秀才虽然古板,但少时对女儿还是有几分疼爱。丽娘不用做活计,身边时常有个瘦长的丫头跟着。
那日,秀才娘子得了一块好布料,给丽娘裁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小姑娘平日再被教导得严格,得了新衣裳的快乐还是让她忘记了规矩。
提着裙摆跑到书房来让秦秀才看,秦秀才板着脸,狠狠地训斥了瘦长丫头和女儿,小丽娘被吓得白了脸,泪珠儿断线一样流。秀才慌了神,笨手笨脚地给女儿抹泪,忙催着丫头将人抱走。
沈淮安正在书房外罚站,那是他第一次见丽娘。
后来,秦秀才发现女儿聪慧,读书很有天分,便破格让女儿跟着读书。进进出出的,两人见面的机会多了,偶尔也会打个招呼。
沈淮安看着丽娘的字越写越好,作的诗也极有灵性,慢慢地,少女的影子就扎进了他心里。
但他有自知之明,家里自父亲去世后不断败落,自己学问有限,多年也考不中秀才。秦秀才是不可能将女儿许配给他的,那份说不出口的爱,全部深深地藏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
后来,丽娘年纪大了,秦秀才讲究男女大防,两人见面就少了许多。
最后一次碰面,还是他来找秦秀才拜别,准备放弃科举,继承父亲衣钵去行医问诊。
少女应是听说了他的事情,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声赠言:“熙熙春日和,吹散梅梢雪。愿师兄此去,悬壶济世,一展抱负。”仍记得那日雨霁初晴,他晦涩的心被照入一缕暖阳。
此去经年,再次相见,早已是物是人非。她已辗转成为李家妇,而他则青年丧妻,孤身只影。
终究是花开花又落,却未曾落入我家园中。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万般遗憾,也比不上见她一生顺遂如愿。
他时常在心中自我慰藉,莫要贪心不足,人生能得此重逢,能知晓她的消息,已是老天莫大的恩赐。
可谁又能料到,那攀折了她的人啊,竟未曾善待于她,让那本该在高高枝头傲然绽放的梅花,早早地凋零在了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