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华歪着脑袋,不甚明白,“姐姐要离开吗?为什么?”
董嫣噎了噎。
司马家的人都以为她是跟着郭嘉的,郭嘉不走,她便也不会走。她甚至都没有和司马家的人说过,自己会跟着天子一同离开,因为,她的家人在天子车队中。
更别说告诉张春华了。
“阿嫣,不是说教春华姑娘读书吗,怎么闲聊起来了?你这个做先生的,该罚!”
郭嘉仿佛已经在院外看了她们很久,待董嫣不知该如何向张春华解释时,恰到好处地从庭院外走了进来,一句玩笑,惹得董嫣和张春华皆笑了起来。
张春华向郭嘉告状一般,“郭公子,阿嫣姐姐今日好像有心事呢,你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郭嘉并未回答张春华的问题,他笑着说:“阿嫣姐姐有心事,那今日我来教你好不好?”
“好呀!”张春华这几日空闲时,一直听司马懿说郭嘉有大才,若能遇明主,或可助其平定天下。
张春华从前总觉得,文人如何能安天下?这乱世,定是要靠有一身好本领的人来终结。
可这几日,董嫣不仅教她识字,还和她讲了许多历代君王将相的故事,说起高祖刘邦如何善于用人、广得民心而定天下,楚霸王项羽虽有一身勇武天下无双,却输给了半吊子武功的高祖。
张春华似懂非懂地听了进去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于是郭嘉主动提出要教她的时候,张春华自然是乐意的。
郭嘉微微一笑,在桌案前坐下,轻轻敲了敲身旁的书案,“春华,不如今日我教你一件,既不算读书,也不算习武的事,可好?”
张春华好奇地眨了眨眼,仰着头问:“那是什么?”
“用兵之道。”郭嘉从案上拿起一支笔,在纸上随意地勾勒出几笔,画出一座山川地势图,又指着一处地方道,“若你是将军,敌军驻扎在这里,而你人少势单,如何应对?”
张春华愣了一下,低头认真地盯着那简略的地形图,仿佛能从那简单的线条里看出万马奔腾的景象。
她眉头皱起,思考了片刻,小声说道:“可以在这里埋伏吗?”她指着一片山坳的地方,“等敌人经过时再袭击。”
郭嘉点点头,“想法不错。不过,这山坳四面通畅,你的人马埋伏在此,敌军若有细作探路,便很容易被发现。你再想想,是否还有更隐蔽的地方?”
张春华咬了咬唇,又仔细看了看地势,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条蜿蜒的小溪说道:“如果在这里!敌军过河时,我们从两侧偷袭,水流还能挡住他们的退路!”
郭嘉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妙极,半渡而击之,春华果然有天分。”
张春华听到夸奖,稚嫩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挺直了小小的腰板,骄傲地说道:“那是自然!我可是要成为能打仗的大将军的!”
郭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大将军可不仅仅是会打仗,还需学会用心,懂人心,知人性。若你能将敌将的性情摸透,用计便能事半功倍。”
张春华疑惑地看向他,“用计?如何用计?”
郭嘉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看人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郭嘉给她讲了几个古时兵不血刃而胜的战例,又讲了如何分辨敌我双方主帅的弱点与优点,让张春华听得津津有味。
董嫣便在一旁看着他们,郭嘉将这些王侯将相的故事娓娓道来时,她似乎既看到了那个既能挥洒衣袖、以谋略安定天下的郭嘉,又看到了一个在每个寻常的日子里,认认真真做每一件事的郭嘉。
阳光透过青瓦与花木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那一袭略显宽松的长衫勾勒得柔和而立体。董嫣突然意识到,她很少这么静静地看着郭嘉。
那些生死关头,那些每日共同赶路时的风尘仆仆,那些互相扶持的瞬间,董嫣从未多想过什么。那时的郭嘉,或许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同伴,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庭院中偶尔有风拂过,他抬眼扫向她,眸中隐隐有几分笑意,目光与她一瞬相交,便又落回书页,继续他的讲述。
她突然有些怔住了。
那些她从未在意的点滴,似乎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某种情绪。那些曾经的并肩而行,那些默契的眼神交流,那些偶尔不经意的低声叮嘱,似乎一下子浮现在了脑海里。
而此时,他不过是讲着故事,却莫名让她的心中泛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可她不知,这涟漪为何物。
是因为或许即将分别,所以郭嘉变得格外顺眼吗?
董嫣觉得被阳光晃了晃眼睛,耳中只能听到郭嘉清晰的声音:“春华,记住,武功是一时之力,但谋略与人心,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
故事听完了,张春华一蹦一跳地去找司马懿了。
院中只剩郭嘉与董嫣。
郭嘉理了理桌案上的书画,抬眼看了董嫣一瞬,随后笑了笑,将落在书页上的花瓣放在一旁。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向远处的天际,仿佛透过司马府的青砖黛瓦,能看见洛阳的方向。
“明日便到。”
他只简短说了一句,却像是在董嫣心中落下了一颗石子。
天子,明日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