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何,鬼渊里的住民,不总是对仙门中人友好的。况且,你是月萤宫的人吧?”他上下打量她两眼,又接着道,“那你更得小心了。”
月萤宫是当世四大仙门之一,威望名声都传播甚广,所以有时……也格外招妖物仇恨。
*
来鬼渊的第四天,姜妤站在院中,看着头顶时不时掠过的鸟雀。这些鸟雀有大有小,有的颜色灰扑,有的羽毛靓丽,娇小可爱,停在花枝上,心不在焉地疏理着毛发。
原来鬼渊里,是容许这样脆弱的生灵存在的。
若有人从鬼渊外,捎一只信鸽递来慰问她的信件,她甚至可以回一封信件。因为这里没有想象中可怖的看守,也没有恶劣的环境。可惜的是,她一封也未曾收到过。
有一次,她在楼阁擦拭琴弦,看见山下桃溪旁的村落,竟然有几个孩童小小的身影在玩耍。玩耍的内容也很接地气,是跳格子。姜妤小时曾经羡慕别的小孩能玩这种游戏,她是月萤宫的大小姐,不能有丝毫的举止失仪。
后来姜拂穗回来了,她越是出格,爹娘反而越是高兴欢喜,说妹妹果然灵气,和姜妤这种完美得像假人的玉石雕不一样。她从不争、从不抢,从不冷脸,也从不生气。
侍女们背后议论:说好听点,懂事。说白了,就是虚伪。
姜妤知道,墨吟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她看见一只黑猫,天色将亮未亮时脚步轻巧地走过屋檐,消失在山道下。他或许还以为她从未发现过,只是墨吟装人的技巧实在拙劣,有时会走到一半就跑进花丛里扑蝴蝶。
姜妤尝试走出府邸。门——就像她所猜测的那样,仅是虚掩着,并未上锁。当她站在府门之外,回头而望时,一种诧异感袭上心头。
——就这样看管祭品,就不怕哪天不注意,她们悄悄逃跑掉吗?
……
她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山道下,却不知下一步该往何处了。
若姜妤修为好点,她就可以御气行到空中看四周的出路,可偏偏,她的灵根太差,爹娘根本就不想教她修行。当时说是她不需修行来保护自己,现在想来,应该是怕她修为不出什么成果,给月萤宫蒙羞。
那些孩子在半山腰看见她时,就躲进了家中,姜妤也不知道为何他们如此害怕自己。
她独自一人站在溪边,看鹅卵石滩旁,流水潺潺。她来时是顺着桃溪的方向,可即便逆着水流划船回去,也只能步入那片满是焦土岩浆的危险之地,还有着食人妖藤。
想了想,她顺溪水,往下游而去。只是还没能走远,就碰见了从南方星晶海回来的墨吟。
他抱着手臂,琥珀色的眼眸盛满了怀疑:“你到处乱逛做什么?你不会是想逃跑吧?”
姜妤叹了口气:“我若果真逃跑回去,也没有收留我的地方呀。”
墨吟哼哼唧唧:“说的也是,你们这些被送进来的,都是爹不亲,娘不爱……比我一只小猫还可怜,至少,我有殿下呢……”后面几句,他嘀咕得很轻。
姜妤:“我只是想找找,在这里会不会有其他人的行踪。”
她朝着岸边某座木屋遥遥一指,隔着窗户观察她的那双眼睛似乎没想到自己早已暴露,一下子,惊慌失措地唆溜了回去。隐入黑暗中,不见了。
墨吟扯扯嘴角:“别找了,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人’。”
*
探索鬼渊的计划因墨吟的警惕暂且搁置,姜妤重新回到府邸里待着。
她来到这里,自以为会是葬身之所,眼下虽保全着性命,却对这超越设想的一切一头雾水。
好在,这府邸也大得很,之前被献祭的新娘,肯定也在这座府邸里待过,之后去了哪里虽然是个谜底,府邸内或许会留下线索。
入夜后,她从床上悄悄爬起。穿着白裙,莹润乌发披散,绣鞋踩在地面,轻巧无声。
万籁俱寂,山下的桃林和村落也入睡了,只剩下青石小道旁的石龛还静静燃烧着光亮,几只萤火虫围绕盘旋。
房间很多,有些是空的,有些摆放着乱七八糟的奇石字画。
琴房内亦有书架,除了些古籍诗词,还有各色各样的传奇话本,内容嘛……像小孩子看的,日昃仙洲的孩子,八岁后就不看这些故事了。墨吟又不识字,这是谁看的呢?
寻了小半夜,一无所获。
姜妤举着烛台,轻轻往冰冷的手中哈气,一阵风吹过,烛火又暗了几分。
蜡油快烧尽了,月色却明亮起来,照得流水潺潺如银,她抬起头,却在远处的高阁之后,发现了一栋隐匿于阴影中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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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路穿行,到了祠堂近前,姜妤反而有些踌躇了。
祠堂这种庄严之所,一般都是祭祀、供奉的场地。她怕看到不该被知道的,可转念一想,她不就是来找这些“不该被知道的”吗?
下定决心后,举着烛台进入祠堂内。
经幡飘摇,在深夜中如鬼魅的裙摆,添一丝渗人的诡谲。供台上燃着明烛,却并无瓜果之类的供奉物,更离奇的是,台正中供奉的石像被一层黑布罩住,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何物。
刚刚触碰上那层黑布,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角落中传出:“扯下它,今夜,你的手就危险了。”
她倏然回头。
黑暗中,一道人影走到月光下,发如泼墨,身形颀长,雪白的额心有着灼灼醒目的焰印。
一只魂夜蝶幽幽飞来,栖在了他曳地的玄色袍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