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与梁王、齐王还有孙秀等心腹,正坐在夤夜新布置出的大殿里议事。
赵王端坐龙椅左下首位,于诸王公之上。他忍不住暗戳戳地乜斜了一眼侧手的龙椅,案前的烛火照在他极力压抑的眸子里,印出一丝嗜血的狂热。
齐王冷眼瞥了他一眼,心里鄙夷万分。
说起来,齐王还是贾后的姨侄,他的母亲贾褒与废后贾南风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但因为二人不同母,贾褒与贾南风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仇。加上先帝在位时,不少臣子曾建议废掉傻太子,立先齐王为嗣,因此,贾后在位时,对齐王这支颇为忌惮。
可以说,齐王之所以跟随赵王逼宫,大部分是为了自保。
但是齐王打心眼里看不上赵王和梁王这两个蠢货。就拿如今来说,政局未稳,赵王就抑制不住野心的想更进一步了,他也不看看这满朝文武、各路诸侯,谁服他!
不管别的诸侯怎么想,现如今,梁王是最捧赵王臭脚的那个。他素来与赵王交好。如今赵王取代了贾后,他这个做堂弟的,从龙之功是少不了的。他趁热打铁地进言道:“废后诏书已下,王兄当尽快搜捕贾逆余党!”
把人清空了,才好塞自己人不是!
齐王皱眉,谏言道:“旁人便罢了,司空张华与侍中裴頠,乃文士领袖,岂可轻易刑囚?”
这句话别人听了便罢了,偏赵王是个疑心重的。
张、裴二人得势时,一直是贾后的左右手,此前还一直反对赵王任中书令。
如今赵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抓了这两个眼中钉,齐王居然为他们求起情来。
莫非,齐王与这两家有什么勾连不成?
张华与裴頠在士林名声极响,若齐王得他二人支持,今后自己想进一步,岂不是会多个拦路虎?
孙秀偷偷觑了眼赵王阴沉的眸色,瞬间心中有数。
相比赵王,他与张、裴二人的仇怨更深,当初就是张华劝梁王杀掉自己谢罪。若非他机灵,早早投靠了赵王,得到赵王的庇佑,如今他的坟头草都老高了。
至于裴頠,哼,也不是好东西,他儿子前两年被打,里面可就有裴家人的手笔!
新仇旧怨聚在一起,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于是孙秀反驳道:“这二人的才德都是贾南风捧出来堵天下人的嘴的。这些年来,他们帮着那个女人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如今贾庶人终于被大王推翻,大王若不能肃清其奸党,日后必然后患无穷!”
赵王满意地撸须点头。
齐王看了眼这对唱双簧的主仆,对他们的鄙夷更多了几分。
人心思定,身为上位者,大变之后不寻思安抚人心,反而处处忙着排除异己,这样的人能干什么大事?只是如今赵王势大,他素来明哲保身,与张华和裴頠也没多少交情,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跟赵王过不去,便不再多说。
赵王对张华倒没什么顾及,一介寒门,怎么杀都随他。他所顾及的唯裴頠而已。毕竟百年裴氏,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
正巧赵王新招的手下里,有个叫裴绰的,亦是裴氏子,便连夜召了他来,问问他的意思,顺路探探裴家人的口风……
夜色无极,墨云浸染,雷声隐去,雨水却仍是将落未落。
钜鹿郡公府的三个郎君一夜未睡,皆持剑立于檐下,眼底泛着焦灼的青黑。
哪怕裴憬,亦牢牢记得自己裴氏子的责任,未从门口退去半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惶惑与凝重。
守在府外的甲士于夜色中肃立,整整一夜,围而不攻地干熬着。
打头的将领终于现身——是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校尉。他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既不冒进,也不退后,如看守囚犯般牢牢围着钜鹿郡公府的府门。
只有他身边的亲卫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不耐——大王只令他们牢牢围住钜鹿郡公府,至于后续,却没有新的指令示下。大半夜的,他们在人家门口与裴家的三个郎君大眼瞪小眼,又被裴家的部曲出言叱骂,别提有多憋屈了!
这校尉正欲唤人去询问上令,突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动静,起初只觉地面震动,随着队伍行近,他才从阵阵嘶鸣中赫然听出,这是一支骑兵!
长夜静谧,那队人马尽管偃旗息鼓,依然远远地勾起了他的警觉。他眉头一皱,手边的长剑缓缓出鞘,牢牢盯着巷口处,露出警戒之态。
他打头,手下亦纷纷端肃起来,长刀长枪纷纷横于身前。
裴该本持剑在前,见状,不禁退后几步,被身后的裴崇和裴憬接住。兄弟几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一丝惶恐。
生来便金尊玉贵顺风顺水的儿郎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暗夜的长巷雾霭沉沉,不多时,便见远处露出点点星光,自远而近。众人这才瞧清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玄衣甲士!明火执仗,驾马疾行,几息之间,便行至府外百步处。
夤夜昏昧,无星无月,只府门口的几盏宫灯在狂风中摇曳,印出寥寥一点光晕。
裴崇上前几步,眯眼向那队人马看去。然而到底距离有些远,除了滋滋燃烧的火炬印出玄衣甲士锃亮的铠甲外,看不清打头人的样貌。
围在门口的将领却心头一紧,看这些人的服制,既非禁军,亦非三部司马的人,更不是赵王府的亲兵。这个时候,突然来了一队陌生的人马,只怕来者不善!
他硬着头皮打马上前,对为首的甲士高声询问:“汝奉何人之命来此?”
为首的甲士朝他利落地抱拳,声线清朗,带着稚气,语调不卑不亢:“吾为凉州军副散部曲将,奉主公之命向钜鹿郡公府送小定之礼。”
说着,劲臂一挥,一队甲士将隐在队伍后面一担又一担的扎了红绸的紫檀木箱抬了上来,端端正正地堆叠在钜鹿郡公府门前。
竟是凉州刺史府!
围府的守军皆一怔,打头的将领颇觉头大。
他知道钜鹿郡公府门第清贵。
然而今夜,连贾家都被族灭,郭家、王家等但凡与贾家有姻亲的人家都悉数被困,就连裴家本支亦在忙着明哲保身,与裴頠撇清关系。
满以为钜鹿郡公府大势已去,无人可倚仗,只等他家大王一声令下,他们这些人就可以闯进去抄家拿人,顺便给自己捞点好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跑出个凉州刺史来?还说什么送小定之礼?没听说钜鹿郡公与凉州刺史有姻亲啊!
此时,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响了一夜的闷雷到底没有落下雨来。黢黑的长夜如强弩之末,终于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