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妍却推开母亲,摇头道:“你们都去外面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反而害怕。不若我和阿母同去。”
小郭氏拿不定主意,裴妍却拉着母亲的手,径自向外走去。
头顶的春雷一声盖过一声,如敲着战鼓的狂士,伴随着明明灭灭的闪电,于劲风中狂舞。
裴妍心内狂跳,她匆忙起身,未及梳妆,披散的长发被疾风撩起,四散在眼眸脖颈之间。
她恍若未觉,一路拽着母亲疾行,想着赶紧与二婶、兄长还有妹妹汇合。好似只要他们在一起,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裴妍赶到外院时,只见府中部曲纷纷执剑朝外,见到她和郭夫人来了,队正裴池赶紧将她带到了外间女眷处,是前院的一处厢房——裴家的男人还在,断没有女眷出去拦人的道理。
和裴妍一样,小郭氏见到王夫人,心便定了些,虽说妯娌之间多计较,但遇到大事,一大家子人还是抱图取暖的好。
烛火昏黄,明灭不定,窗外鱼肚泛白,更印得屋里女眷脸色煞白。
春日夜凉,干雷打了半宿,虽未落雨,但水汽不减。
女眷们裹着大氅,蜷缩在锦垫之上,无奈地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裴妡的身边还坐着崔华堂、始平公主还有柳蕙。
诸人脸色都很不好,尤其始平公主,眼圈泛红,显然将将哭过。
裴妍赶紧悄声问裴妡情况。
裴妡虽假作镇定,实则心内同样惶惶。她回头看了眼公主,眼角泛红,小声道:“原应守宫门的三部司马却突然派了一队军士围住我家,如今想来,阿耶入宫也颇蹊跷,说不得,宫里,出大事了!”
“有娘娘在,能出什么事?”裴妍想当然道。
裴妡一把捏住她的手,就听身后的始平公主又哽咽起来,显然她也在听。
裴妍后知后觉,这才想明关窍,不可置信地看向堂妹,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娘娘她……”
裴妡微微点头,面色凝重,泛红的眼角隐有泪意:“若非如此,何人敢动吾家!”
女郎们嘀嘀咕咕的时候,小郭氏也从王夫人处探到了消息,吓得腿脚发软。
她是经历过三杨族灭的,庞氏的诅咒言犹在耳。一时间,她只觉天旋地转,六神无主,想到自己那未满周岁的孙儿,突然起身道:“不行,我得把孩子们放到外家去。郭家掌兵,庇护几个孩子不成问题!”
王夫人白了她一眼,郭家?那也是皇后的外家,皇后有事,郭家能不被牵连?没看到只是表亲的裴家都被围了吗?
只是这位毕竟是自己嫂子,她只好耐着性子,安慰道:“已经连夜从后面送出去了。不然,你以为孩子们都去了哪儿?只是郭家路远,安全起见,连带着你家那个小的,都送去了我阿耶那里。”
小郭氏这才定睛环视了一圈屋里,确实,不管是长房还是二房,一个孩子也不见。再看儿媳柳蕙,亦暗暗向自己点了点头。这才知晓原来王夫人早就想到了这层,反倒是自己着相了。
她脸上有些发燥,却也大大地舒了口气。然而看到身边亭亭玉立的女儿,她担忧地对王氏道:“阿妍和阿妡也该送走才是。”
王氏摇头:“小儿好藏,她俩,却是无法。”
小郭氏垂眸叹气,是啊,王氏作为当家主母,能当机立断地在阖府被围前将几个稚儿送走,已是偷得的侥幸。可是,她眼皮一跳,突然想到,万一王家不肯出手收留怎么办?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王氏一眼,当初太子和太子妃可是说和离就和离,说毁婚就毁婚的。
王氏当然明白小郭氏那一眼的含义,这让她心气很是不顺。作为琅琊王氏族长家的嫡女,她对家里还是极度信任的。
她不欲理会这个混不吝的嫂子,干脆转了一面,闭目养神。
小郭氏却忍不住对王夫人道:“除了本家和外家,裴妃那里,最好也告知一声。她兴许有办法。”
王夫人却双目微阖,只作未闻。
小郭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也是,如今阖府被围,她们上哪儿告知东海王府?
何况,她女儿都跟人家东海王世子解除婚约了,裴妃如今只是与他家私交甚好的一个族姐而已。平日大家走动得勤些也就罢了,如今生死关头,人家凭什么冒着家门倾覆的风险来帮你?
小郭氏讨了个没趣,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多问,只好跟着坐下等消息。
墨云滚滚,如潜在海底的礁石,随着时明时暗的闪电在空中撕扯出诡异多变的形态。疾风吹花了府门前的宫灯,钜鹿郡公府的牌匾隐在晦暗的夜色中。
雕花的朱门紧闭,石阶前,裴家的三位郎君正领着诸部曲与门口的兵士对峙。
裴憬虽然年长,但历事不多,真正主事的还是裴崇。
尽管裴崇一样惶惑震悚,但是父亲不在,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门内是他的母亲妻子妹妹,他断不能让这些荒怆武将冲撞了她们,让家门受辱。
裴崇再次厉声询问打头的武将:“究竟何人派尔等前来?钜鹿郡公府门前岂容放肆!”
然而打头的那个将领却避而不见,甚至都不敢自报家门,只是命手下围而不攻。
裴崇只觉心沉到谷底,这么围着,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探不着底,又摸不着边,才最折磨人。
“欺人太甚!”裴该手扶利剑,就要出去与那打头的校尉理论。曾几何时,他这个皇后女婿、驸马都尉到哪里都被人追捧着,何曾尝过囚徒的滋味?
裴崇和裴憬赶紧拉着他。对方人多势众,又全副武装,即便是裴府部曲众多,也不敢与朝廷的军士硬碰硬。
何况,如今形势不明,怎可贸然起冲突?
“阿弟忘了阿耶的嘱托?”裴崇小声提醒裴该。
裴頠临出门前,特地派小厮传话与长子,命他和兄弟们“静观其变,守身惜命”。
想到父亲的话,裴该这才冷静下来。
裴崇和裴憬这才渐渐松开手。
黑压压的甲士将钜鹿郡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裴憬抬头看了眼远处琉璃金瓦的皇城阙楼,担忧道:“不晓得阿叔如何了?”
回答他的只有门外战马的嘶鸣,和他身后小声议论的部曲奴仆。
没有人知道如今郎主在哪里,以及,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