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无情啊,一点也不友爱幼弟。”贾午感慨。
“呵呵,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我还怕他折了我们慰祖的寿呢!”慰祖是小皇子的名字。
原来方才天子进来,是给小皇子选名字来着。
鲁国公贾谧从神算挚虞那里求来几个符合皇子生辰八字的名字。天子选了半天,说:“皇后诞下嫡子,足令祖宗慰藉。”于是选了慰祖这个名字,宠爱不言自明。
贾午内心激荡,想到自己儿子即将要登上帝国储君的宝座,生育的疼痛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她的脸突然沉下来,太子已成年,无故被废,那帮腐儒岂会答应?
贾后却智珠在握,笑道:“他不孝不悌,以为瞒着就没人知道,本宫岂会让他如愿!”
看着贾后成竹在胸的样子,想来已有全盘谋划,贾午便不再操心了。她四十产子,气血两亏,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至于贾后,则把侄女韩芷叫了进来,与她嘀嘀咕咕耳语了几句。
韩芷浑身一个激灵,立时跪地推拒道:“娘娘,您要使美人计,宫里多少美人没有,为何偏派我去?太子当年就看不上我,如今我臭名在外,他厌恶我还来不及,哪能上我的钩呢?娘娘还是换个人去吧,千万别因阿芷坏了娘娘的大计!”
贾后却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她的额头:“你当太子是色欲熏心的蠢货?这么些年本宫派去了多少美人,可有一个成事的?无非是今日看太子待你尚有三分旧情罢了。二来,你明晃晃的是我的人,常理说,我会蠢到派你去勾引他?相反,他也许还想用你来探探我。我要你做的,也就是到这一步罢了。余者,皆不用你操心!”
韩芷心里一千个不愿意。她与太子虽是两个阵营,但从没有直接对上过。
儿时二人也算一起长大,多少有点旧谊。
她知道她家做的事,会让太子坠入无间之地,可是只要这些事不是她做的,她便能少些愧疚。
然而如今,贾后却要直接把她祭出去,成为引燃太子的那根线,这让她如何能不抗拒!
然而,她抬头看了眼满面红光的皇后,知道她主意已定,自己答应也得去,不答应也得去。且自己阿母、阿兄都在皇后这条船上,她终不能独善其身。
太子终归是要倒的,是她去,还是旁人去,结果有何不同?也许自己去,行事或还能婉转些,至少不会要了他的命!
对太子,韩芷多少是有点不忍心的。她无奈,咬牙点头。
孺子可教!贾后欣慰地顺了顺她如鸦的鬓发。
赵王府,长史恭敬地送走了太子的两个幕僚——右卫督司马雅与常从督许超。
书房里,赵王端坐案前,拈着八字须,假惺惺地问幕僚:“皇后一招偷龙转凤,太子危矣!你说,孤救还是不救?”
下首的孙秀进言道:“不救太子,宗室必责难大王,巴结外戚,不顾人伦;救太子,得罪皇后不说,太子刚直狠戾,与您并不亲近,即便继承大统,也未必会感激重用您。”
“你的意思?”
“如今,京畿城防皆在大王手上,诸侯也以您马首是瞻,不管皇城中谁人坐庄,都绕不开您!皇后与太子已成生死困局,皇后必是要除掉太子而后快的。如此,咱们何不待太子被废杀后,您再发难皇后,告发其谋害太子,以外侄为嗣,将这个恶妇除去,一箭双雕?”
皇后与其妹贾午同日产子,宫内外起疑者甚多,只是碍于贾家权势,不敢声张罢了。
而赵王掌管皇城宿卫,皇后偷龙转凤之举,怎么瞒得过他?不过是时机未到,按下不表罢了。
“我看皇帝未必舍得杀太子。”
“所以大王更要向娘娘进言,”孙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目露精光,“只有太子死了,才是永除后患!”
赵王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孙秀作为他的心腹谋臣,总能说到他心坎里去。
……天色已黑,始平公主终于从宫里回来。听她说娘娘顺利诞下麟儿,裴府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唯独裴頠,既喜且忧。喜的是,在外人看来,他与贾后是一党,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皇后有嫡子,便是他也有了倚仗;忧的是,皇后与太子的矛盾势必进一步恶化,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表面平静的朝堂很快就要波浪滔天。
裴府一门,裴崇、裴该夫妇已然脱孝,然而裴頠却命兄弟俩以哀悔过度、身体不适为由,暂缓起复。如今这个局面,他们钜鹿郡公府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就连裴妡,虽然也已脱孝,但裴頠依然拘着她,尽量少往宫里跑。
这晚,原本和裴妍一起做绣活的裴妡突然被王夫人叫了去,说是有话交待。
裴妍这里小郭氏也撑着病体来看了看,叮嘱她最近外面乱得很,无事不要出府。
裴妍再混不吝,也知道皇后产子无论对国还是对她家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只是她多少有些失落,张茂只在京城待一个月,下月就要回凉州了,她却在这个时候被要求禁足,唉,怎么这么不赶巧呢?
还有张茂,说好晚上来看她的,如今天都黑了,却半个人影不见,真是气人。
裴妍心里烦躁,干脆束了襻膊,让容秋提了灯笼,陪她去后院看她的花花草草。
地里长得最好的要数春韭。裴妍小心地撩起裙尾,蹲下身来,拿手摸了摸韭菜的嫩叶——大春后这小家伙长得飞快,才割过一茬,新的很快又长出来,应该过两天就能拿来做菜饼了。
“新年已过,阿妍还要献羔祭韭么?”
清润而熟悉的声音传入裴妍的耳朵,她喜出望外地回头,果然见张茂正长身玉立在田垄边上。
张茂晚间着的是名士常穿的素衣博带。
裴妍怕他把衣服弄脏了,让他站着别动,自己一手提着裙摆,一手举着镰刀,三步跨作两步地蹦到了他的面前。
张茂怀抱着手,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月下蹦蹦跳跳的美人,觉得今日的她颇似一只顽皮的小兔。
裴妍到他身前时,脚底一滑,差点跌倒,张茂适时出手,伸出一臂半抱住她,帮她稳住了身形,而后便没有松开。
裴妍红着脸,半靠在他的怀里,闻到一阵清新的松木香,以及自己身上可疑的土腥味。
裴妍赶紧挣了挣,想离他远一点,张茂却不肯,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