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和郡公还是念着你们的。”张茂宽慰她。
“我知道。”裴妍道,“我也想他们。”
是真想!真想大母快把她们娘俩召回去,再在闻喜窝下去,她快要疯了!
二人相对而坐,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久,就都打起了瞌睡——他俩一个赶路,一个侍疾,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定春和容秋对视一眼,不敢打扰他们,静静地退了出去。
良久,案上的烛火噼啪一跳,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张茂本是坐在矮床上闭目养神,混混沌沌时,见裴妍趴倒床沿,一只手还拉着郭夫人的手臂。
他猛然惊醒,因怕她着凉,他赶紧起身环视屋内,见屏风后还有一张矮塌,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外间的榻上躺着,又取了衣架上的大氅,覆在她的身上。
要离开时,裴妍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放。她似是梦到了什么不悦的事,秀眉微蹙,嘴里连声念叨着“阿母”。
张茂不敢硬掰,便由她握着,自己席地靠在榻边坐着,继续闭目养神——赶了一日夜的路,铁打的人也会累的。
室内再次静谧无声。天光渐渐暗去,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二人被容秋的敲门声惊醒,原是神医和裴憬到了。
裴妍起身,却见自己竟置身榻上,一旁的地上坐着张茂,自己还牢牢地抓着张茂的手!
她脸上羞红,连忙抽回手:“我怎么就睡着了?”
张茂亦起身,甩了甩僵硬的手臂,笑道:“你这几日没有睡好,神仙也得打盹啊!”
皇甫严一到庄子里,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请进了内室给小郭氏诊脉。裴憬亦紧随其后。
神医到底是神医,皇甫严给小郭氏望闻问切后,立即开了药方,郭夫人在饮下一剂汤药后,当夜就退烧了。
皇甫严又辅以针灸、药浴,两日后,郭夫人的头疼、乏力、嗜睡等症状便减轻了许多,没过多久,就能下床行走了。
之后皇甫严还为郭夫人调配了药膳的配方,方便她日常滋补。
在神医的妙手下,小郭夫人一天好似一天,快到元日时,已基本痊愈了。
裴憬虽平日里很怵嫡母,但在侍疾一事上不敢有丝毫不马虎。
因有裴憬轮流值守,裴妍总算能轮着休息些时候,人也比之前精神许多。
元日在即,族长夫人听闻小郭氏病情有所缓解,特地前来探望,还下了帖子请长房一家到他们家过年。
可小郭氏身体初愈,不能挪动,只得婉拒。
故而,这一大家子人包括皇甫神医和张茂在内,今年便都在庄子上过年了。
又因着郭夫人不能劳累,安排年宴的事便落到了裴妍头上。
终于可以借着采买之名,名正言顺地下山游玩了!
裴妍兴冲冲地拉着裴憬和张茂到县城里买了各种吃食和年节上要用的物品,回来便指派人装点庄子。
见到张灯结彩喜庆洋洋的别庄,裴妍来这里半年了,头一次感到这么热闹喜庆,再看看母亲、哥哥还有张茂,她突然觉得原来她压根无所谓在京城还是在闻喜,只要这些她在意的人陪在身边,她便觉得无比开心,那荒谬的孤独感自然也随着热闹烟消云散。
元日这天的年夜饭吃得可谓宾主尽欢。皇甫神医的两个儿子都在外为官,老妻过世后,他便云游度日,是以在不在家过年并无所谓。
郭夫人庄子上的菜都是请的闻喜县城的大厨做的,很合他的口味。小老儿吃得很满意。
裴憬往年在钜鹿郡公府过年,和两个惊才绝艳的堂弟在一处时,总是谨小慎微,饭不敢多吃,话不敢多说,生怕惹了错处,被大家看笑话。如今来了闻喜,身边只有嫡母、妹妹还有张茂这个伴当,没了两个堂弟做参照,他只觉惬意非常。巴不得年年在闻喜过年才好。
至于张茂,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幼时过年也多是在军中,甚至有时在行军途中。也就来京城的这几年才和父兄吃上了像样的年夜饭。因而他对环境要求不高。闻喜庄子上的年夜饭于他而言,已是好极。
小郭氏看着下首诸人其乐融融,悬着的心才放了回去。毕竟因她之故,连累神医和张茂元日在外,她心里充满愧疚。
小郭氏毕竟大病初愈,精力不济,坐了会就告罪回去歇息了。
皇甫严喝了不少,没多久便醉了过去。
张茂命家奴将他扶回房里,另派人熬了醒酒汤与他解酒。
于是席上只余裴憬、裴妍和张茂三个年轻人。
没了长辈在场,气氛自然松快许多。三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直到月上中天还没有散场。
本来元日小孩子也是要守夜的,三个人便慢悠悠地喝酒聊天。
直到三人都有些微醺,说话打结,脑袋也昏起来。
没了嫡母管束,裴憬闹着要玩投壶,裴妍却要玩双陆。
张茂无奈,只好一身二用,一只手陪裴憬投壶,另一只手陪裴妍打双陆。即便这样,他依然大杀四方,将裴家兄妹打压得毫无胜算。
裴妍气得拿骰子砸张茂:“你不是人!”
裴憬点头附和:“可不是!这样都能赢!”
张茂酒量比他们略好些,但也饮了不少,他哄着二人道:“再来一局,我保管输。”
裴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谁要你故意输了!我不肯和容秋玩,就是因为她总是让着我!”
裴憬亦道:“男子汉大丈夫,谁让谁是女人!”
裴妍不乐意了:“女人怎么了?你不是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越说越不像样,张茂知道不能再任他们胡闹下去,便叫来容秋,让她送裴妍回房,自己则亲自架着裴憬往他的院子走。
裴憬却不乐意,推开他道:“你身上一股酒味,不香!”他一眼看向对面的容秋,咧开嘴,讨好地近前:“容秋妹妹,不若你来扶我!阿茂,你去送阿妍!”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旁服侍的长河和听雨脸色大变。
张茂是外男,哪有让外男送自家妹妹回房的?
还有容秋,她是妹妹的婢子,哪有哥哥把手伸向妹妹房里人的道理?
乱套了!
张茂额角青筋跳动。他给脸色煞白的容秋使了个眼色。
容秋会意,狠狠瞪了裴憬一眼,转头就扶着迷糊的裴妍回房了。
张茂对裴憬不再客气,肃着脸,一手拎着他的衣领,提溜着把他扔回了房间。
裴憬一路还在不知死活地高喊:“容秋?容秋妹妹呢?”跟在后头的长河恨不能堵上他的嘴。
好不容易到了裴憬的房间,张茂将人扔床上,转头对长河道:“大郎房里可有服侍的人?”
长河没反应过来,他不就是服侍大郎的人么?
一旁的听雨重重地咳了一嗓子,意味深长地瞟了床边的美人图一眼。
长河这才反应过来,张小郎说的是那种“服侍”啊!
长河苦笑道:“太夫人和夫人都不许郎君有房里人,故而……”
难怪!张茂对他道:“既如此,让下人熬些沙葛汤来,给大郎解酒吧!”
言罢,不再理会这对主仆,径直回了屋。
长河摸着脑门,心道,解酒不是用蜜浆么,沙葛汤是什么?难道是神医指点的新方子?
听雨见他迷糊,临走前特意解释道:“我家郎君说的那汤不仅可以解酒,还是清心去火的良药!”
长河恍然大悟,不敢耽搁,赶紧命小仆去厨房做。
果然,裴憬饮下汤药后,脸上潮红渐褪,人也安分了许多,不久就沉沉地睡着了。
自此,长河对张茂的崇拜又上了一层。他对听雨夸道:“你家小郎不仅能文能武,没成想对药性也颇有研究哩!”
听雨暗笑,心道,那是因为我家郎君也用过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还真能清心寡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