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欠违地露出一个微笑:“你们就是碎片本身。”
这话一出,谷聿和寒昼对视了一眼后沉默,而喻惟砚和涂羡,则是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自己,十分确信他们依然是人。
媚儿继续道:“起初我也不敢确定,但经过许久的观察,我得不出其他结论,我的碎片,在脱离本体之后,竟真的生出了灵智,还落成了肉胎,与这世间和谐相处。很讽刺。”
其他人联想到自身异样已经信了,只有谷聿还低着头,媚儿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对吧,是谷聿,又不止是‘谷聿’,但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不管你之前是什么,现在的你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我的碎片,我的护心骨,被你吸收得很彻底呢。”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谷聿摸着自己的胸口,一根不属于他的骨头微微疼着,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难过一般。
而骨头底下正猛烈跳着,属于如今的他的那颗人类心脏,更是疼得厉害,语气也有了起伏:“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那双从前看到便觉得深沉过头的眼睛里,头一次含了些水花。
“既然如此,何必多费那些功夫,想要回收碎片的话,直接杀了我们不是更快吗,不许唬弄过去,我知道这个办法是绝对可行的!”大家都在难过,只有寒昼还梗着脖子打砂锅,但颤抖的声线和发红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
媚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厉害,那原因你自己猜好了,干嘛来问我。”寒昼被她瞪得耳朵发烫,只能气馁道:“我猜不出。”
“因为……本体主动出手,碎片会被吸收得一点儿不剩。”
“什么意思?”喻惟砚凑到媚儿身边呆头呆脑问了一句。
伸手推开烦人的家伙,媚儿大声说:“意思是你们都会死,不留一丝痕迹地彻底消散在这世上。”
“那又如何!”君少究冷冷开口:“只是为你去死而已,你以为我们不愿?”
“我愿意!”很突兀的抢答,竟是一直没说过话的池至野,他插话的时机永远那么神奇。
连舒悬都开口了:“我也愿意。”声音沉沉的,带着一贯有些漠然的冷静,但仔细听就能分辨出浓浓的急切与不安。
“可是我不愿意!”他们这副态度,反而让媚儿有些生气:“你们以为这是好玩儿的吗!被回收之后所有的自我都会被抹消,不仅如此,还会在意识消散前经受许久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最终你们的家人,朋友,都不会记得你们一分,相当于从来没在这世上存在过!”
情绪有些失控,媚儿的眼睛好像更红了,她抽了抽鼻子道:“只有我记得,只有我会记得。”
“那至少你可以把我吸收掉,因为我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又是君少究。
媚儿反手扯了个枕头便丢了过去:“你闭嘴!不想听你说话我讨厌你!”君少究没挡,于是那枕头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头,原本束得很整齐的头发有些被打乱了。见状,旁边本想说我也是的谷聿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反倒是心中又慌又害怕的涂羡抓住了一点苗头,他试探着问道:“媚儿,你是不是……有些舍不得?”
嗯?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这小子的脑子总算转快了一回,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易潇远也跟着问道:“所以你连激怒我们都要在幻觉里进行,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还说对我们半点情意都没有,明明你才是最会嘴硬的那个。”隋令笙想起之前的幻境都头皮发麻,他对自己的控制力不抱自信,要是真的握住了那把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要说媚儿喜欢他们,老实讲,他对这个更不抱自信……
“是!我就是下不了手,我就是舍不得了又怎样!连你们都要嘲笑我的优柔寡断软弱无能吗!”
这话中已经开始夹杂着崩溃和绝望,隋令笙一愣:“我没有……”
“是人类先选择了背叛,将无数痛苦加诸我身,到最后连我的骨头都不再单纯的属于我,然而我却……我却……”媚儿将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声音颤抖:“却……既做不到向人类复仇,也做不到轻轻挥挥手就剥夺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反倒是你们,人类的阴险狡诈学了个十成十。”
所有人汗颜,像头上顶了块山大的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何止阴险狡诈,回想一下各自的所做所为,简直称得上恶毒,之前却反过来指责她狠心……
喻惟砚实在受不了了,伸手抓住了媚儿冰凉的手,任凭她再怎么用指甲掐也不松开:“可是你硬要我们杀了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会痛,我们也会难过吗?”
“能有多痛,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你们杀了我后,我的大妖之力会出于本能将同源之力吸收,之后你们就会忘了我,继续自己的生活,不是很好么。”
“好什么好,一点儿都不好!”喻惟砚大声反驳:“要我忘了你那可比死难受多了,媚儿,就不能再想其他办法吗?”
媚儿白他一眼:“你以为买菜呢,不行就换,哦我忘了,喻少爷怕是连菜场的门都没见过。”
“这个时候就别挖苦我了!”
涂羡在一旁附和点头,也被媚儿点了名:“还有你涂羡!你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当时怎么不再过分一点直接把我淹死算了啊!”
众人听媚儿这么讲纷纷看向涂羡,吓得后者赶紧解释:“我有分寸的!我真的有分寸的!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可没脸看我!”这小子疯的时候是恶鬼,急的时候是水鬼,开始胡乱拖人,被他指到的家伙没一个敢反驳吱声儿的。(隋,寒,池,蒙)
真是场闹剧。
媚儿只觉得从未如此累过,很想好好睡一觉,又怕自己这次睡了便再没有醒来的机会。她站起身长叹一声说道:“够了,我已知无不言,现在能放我走了吗。”如她所料,两侧的人守住了她的两边,君少究和谷聿挡在了她的面前。
媚儿皱眉:“有些过于不要脸了吧,你们。”
谷聿丝毫不退让,仿佛被骂的不是他一样:“不要走,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可我好累了,只想安静等死。”媚儿瞥了一眼旁边也准备伺机而动的其余人,最后一丝耐心耗尽:“啧。烦人。”
随着她尾音落下,尖锐到像是要把所有人的理智全都撕碎的疼痛同时在他们身上炸开,脑袋像是要碎掉,看不见的身体深处也好似有万把刀在肆意割着,每一丝皮肉都在叫嚣着我好痛,好痛。
媚儿站在一堆人中间,看着他们各自的反应心情才算是好了一些。
君少究单膝跪地,靠着自己的刀才勉强稳住身形;喻惟砚仰面倒在床上,好看的脸皱成一团;
易潇远已经变成了五体投地的姿势,只剩头还倔强地撑着;涂羡疼到嘶嚎不停,媚儿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像条鱼一样面朝下滑到了地上;
蒙计现了原形,两脚跺坏了刚刚还坐着的实木椅子;池至野捂着头盯着她,手背和额头上青筋爆起;
寒昼手里的那块假碎片已经被他捏出了裂缝,想不到这家伙劲儿还挺大;隋令笙闭着双眼一脸苦色,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兔子;
舒悬靠坐在床边连起个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勾住媚儿的一缕头发虚虚半握在手中;谷聿倒是还站着,但也仅仅只是站着而已,他的拳头攥得很紧,豆大的汗珠也从他的脸边滑下来,即使这样他们仍是不肯退让。
媚儿笑了两声:“都说了很痛的。”
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挥挥指尖把某人的剑从他手里打飞得远远的后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千万不要想着自戕,那样的话死了也是白死,知道了吗。”又想把某人的刀弹走,诶,根本拽不动。
想着教训也差不多了,媚儿便转身看向了喻惟砚,后者见她一脸不怀好意,有些心虚地喊了声她的名字,谁知她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很温柔,接着他便感到疼痛之余还涌上来一股不可阻挡的困倦,还听媚儿道:“好好睡一觉吧,就当是冷静冷静。”
然后又蹲在了舒悬身前:“……我以为你是个老实的。”他到现在还有心情笑,就是实在比苦瓜还苦,他说:“老实的人做不了商人,媚儿。”女孩用力弹了一下他的头:“哼,下一个。”
原本想揪隋令笙的耳朵的,却不料他还有余力反抗,媚儿猝不及防,被他又捏住了手腕。这次可不会再忍着了,于是媚儿挑衅似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现在灵体不稳,你这么用力,不怕我的手断掉?”隋令笙果然放手很快,也果见她腕上立刻红了一圈。
寒昼觉得手中被塞了一截凉凉的手指,仔细分辨却是媚儿帮他把陷进掌心的尖东西拿出来了,他看向女孩,眼中饱含歉意,媚儿冲他笑了笑,寒昼顿感不妙,下一秒她轻启唇瓣:“哎呀你的聪明脑袋不管用了,怎么回事呢?”然后便是一拳锤在胸口,让他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池至野的眼神有些涣散,见到媚儿过来才稍稍有了些光亮,但是还没开口就被她用两只手狠狠扯了扯脸颊:“臭小子,拿枪指着我,有本事真开啊,不敢?”一张冷酷俊帅的脸被她捏到变形,池至野却只是点头:“唔敢。”“切。”
媚儿看向蒙计,这孩子都把自己的嘴咬破了,太笨蛋了,她只好伸出拇指替他蹭掉。“吾主……”蒙计拉住她的手蹭蹭自己的脸,不想让她抽出去。但媚儿还是没有如他所愿:“现在知道这么叫了?之前绑我时候的气势再拿出来呀。”
君少究眯着眼睛喘着粗气和面前的女孩较劲,但对方似乎铁了心要抢走他的刀。媚儿是真拗不过他这牛劲儿,只好侧过头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君少究腕子一抖刀便脱了手,“当啷”一声,漆黑的玄铁重刀便被她扔到了房间角角里。“……”他没了支撑向前倒去,本以为媚儿会让开,却没想到她接住了,然后道:“还嘴硬吗?”他笑笑:“你敢问我就敢硬。”被反应过来的媚儿推倒在了地上。
见她好像要略过自己,涂羡从一条咸鱼变成了仰面朝上的咸鱼:“媚儿,我好疼……”媚儿气还没消,抬脚在他胸口踩了几下后道:“忍着吧。”“啊?”
“乌梅……”易潇远放松下来之后嘴欠的毛病又犯了,被媚儿“啪”地重重一巴掌拍在脸上:“是乌媚儿!”但其实也就是声儿比较大而已:“你再这样叫我真的会咬你的!”他努力翻了个身,脸色惨白:“知道了,小乌梅。”然后就被媚儿拽起手狠狠啃了一口。
再去看谷聿,媚儿等他先开口,但对方似乎并不想说什么。
媚儿在他面前站定:“你都感觉不到痛的吗?”谷聿偏着头看她,强忍着这一切的他看起来倒是比以前有人味儿得多,莫名让人心痒。他说:“痛的,但是和你遭受过的比起来,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吧。对不起媚儿,又让你伤心了。”
“唔……一半还是有的,而且也并不是很伤心。态度还不错,给你一点奖励好了。”媚儿勾勾唇,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却被他偏头来了个深吻。
涂羡都要酸死了,努力爬过来骂了句“卑鄙小人!”
媚儿便也俯身咬了他一口。
而后白发的女孩轻轻撂下一句“不要来找我”便从开着的窗户处一跃而下。
在媚儿走后,被疼痛和疲惫裹挟折磨的男人们才纷纷撑不住,一个一个晕了过去,横七竖八躺了一房间,场面很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