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少女白白的皮肉为她查看着伤口,越看越心惊,蝶兮单薄的身体几乎被剑贯穿,粗糙的处理手段甚至反倒加重了伤势,让那一块区域发黑溃烂,更显狰狞,与其他地方完好的肌肤一对比尤为刺目明显,叫人不忍直视。
相爝小心翼翼地冲洗干净之前被蝶兮自己按上去的草药碎屑,竟是有一部分直接卡在了肉里,难以想象她这是用了多大的力。
啧,相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只觉这小姑娘的心比石头还硬,对自己都下手这么狠。
他实在有些忍不住,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但与之相对的却是他的动作又轻又稳,已经疼到麻木的地方被他碰过时会久违地升起一丝痒意。
蝶兮漂亮的黑眼珠木木地望着前方,里面没有半分活气,半晌才眨一下眼皮,让她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做工精巧却丝线尽断的人偶娃娃。
相爝借着拿药的工夫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但他不知道的是,蝶兮看的,其实是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尖。
蒙着眼睛为她治疗的提议被蝶兮拒绝后,相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但诚实的身体反应还是出卖了他并没有那么从容的事实,那双与人族并不完全相似的尖耳正飘着一抹几不可察的绯色,配上他原本就清冷俊逸的脸反倒别有一番风味,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可爱漂亮。
蝶兮想起了暖春初开的桃花。
药是顶好的,但洒上去依旧会疼,相爝将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瓶瓶罐罐用空了大半才安心,而蝶兮的脸色也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半分血色都不剩。少女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划过脸颊又顺着下巴滴落。
吧嗒,一颗晶莹的水珠就这么砸在了相爝正替女孩缠着绷带的手背上。
吧嗒,又是一颗,只是位置稍稍变了。
他抬头看去,有一瞬间的呆愣,蝶兮看着他,幽邃的眼中竟然盛满了润润的水色。
相爝喉头动了动,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力气重了?”少女摇头不答,只静静注视着他的动作。
包好伤口,见蝶兮迟迟不动,犹豫了一下之后相爝还是伸手帮她拢好了衣服,手指轻巧地系起衣带。
“谢谢。”蝶兮薄唇微张,说了自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厉害,就连这简短的两个字也像是从破败的风箱里硬挤出来似的。
“……我不需要你说这个。”相爝轻叹一口气:“告诉我,这次又是谁伤的你。”
蝶兮别过脸:“是……主人。”就知道是那老东西,他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依然还要留在那边。
“理由。”相爝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每次听见蝶兮喊那家伙主人,他的心情就好不了。
“办事不力,惩罚思过。”女孩的话中带了些可怜巴巴的味道。“仅仅只是思过?我怎么觉着他是想要你死。”
又调了杯梅霜水塞到蝶兮手里,相爝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我不知道屠龙坛主对你说过什么,但这绝不是他可以这般折辱你的借口,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早该还完了,你难道要一直做他的傀儡与工具吗!”
蝶兮听他说完有些呆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相爝说这么长一段话,也是第一次见他的情绪外露得如此明显。他在生气吗?在……替自己生气?
蝶兮心中酸涩的同时又能感受到一小股暖意,可再仔细想想自己的身份立场,所做所为,这股暖意又会止不住地化为冰冷的愧疚,令她遍体生寒。
其实相爝之前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她都记着,没有当过耳旁风,相反,蝶兮认为他说得都对,为人利刃徒造杀业的确怎么看都算不上一条正道,就算借口再清高正义,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屠龙坛自私自利的本质。
但有一点蝶兮没有和他说过,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就是纯白无瑕,受人蒙骗的,这条洒满鲜血的路,亦是她自己的选择,她的手,她的心,早就脏了。
蝶兮同他对视一眼,每次望向这双明亮非常,眼底有淡金流转的眼睛时都会觉得自己像只卑劣的虫子,偶然从阴暗的地底窥得了一丝阳光,第一反应却不是窃喜,而是慌乱与无措,根本不能久视,于是这次她也别过眼去:“不用在意,我已经……没别的路可以走了。”话语中满是低落,女孩的脸上也浮现出落寞神色。
相爝只觉得嘴里发苦,他看得出来蝶兮一直在逃避他,拒绝他,想说点什么,又担心啰嗦过头会惹她厌烦,只能沉默了一会儿后干巴巴道:“你有的。”
这次女孩没有再回答,二人相顾无言好一阵后,蝶兮喝完了手里的水,起身拿上了自己的刀。
“这就要走?”相爝还是习惯不了她这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的样子:“你的伤要静养,再多住几天。”
蝶兮摇摇头,态度强硬:“时间不够了。”说完她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小包袱左翻右翻掏出一枚蝴蝶玉佩放在了相爝手心。
“什么意思。”相爝用拇指摩挲了几下那玉佩,雕工细致,质地温润,也算是难得的上品,她这是……
“又麻烦了你一次,我身上没多少银钱,唯一值点价的就是这个,权当是我的药费吧,虽然应当还差得多……”
她现在的状态和一穷二白没什么两样,以后估计也没得翻身的机会,所以不会说什么先欠着之类的话,送他个玉佩正好,反正自己也用不上,也不用担心丢了。只是……蝶兮的声音渐渐小了,他怎么看上去好像比刚刚更生气了。
相爝捏起那枚玉佩举到蝶兮面前:“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女孩不明白他又怎么了,支支吾吾道:“没……没当什么人啊,你不是龙嘛……”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实在让相爝又好气又好笑,本来不想用这个词形容她,但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帮你,救你,不是为了从你这里索要报酬的。这个,我不要。”
他解释完就把东西还回了女孩手里,她摸了摸被相爝攥热的玉佩,长长的睫毛眨了两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你!”相爝后退了两步,还是没能阻止女孩将东西挂上他的脖子:“都说不要了,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