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谢杳解下面帛,直奔书房。
谢弈泓望见自己侄女这朝气蓬勃的样子,心下了然,又故作不知,关切地问道:“阿杳痊愈了?”
谢杳颔首。
“二叔父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好的吗?”
“阿杳且说来与叔父听听。”
“是堂姊。”
谢弈泓目光闪躲。
“二叔父身为江州司马,便是江州百姓的父母官,如今灵丹妙药就在府内,您还要抱着陈规旧俗视而不见吗?”谢杳直言相问。
“阿杳,人言可畏,你叫你堂姊日后如何嫁人?”
“堂姊出诊为得是江州城百姓的命,此番义举,功德无量,自会有心有灵犀之士,能懂她,体谅她,如若江州没有,天下这么大,也总会有。”
“就算天下间没有也无妨,大不了女儿一辈子不嫁。”
谢星婉快步走进书房。
“女儿也想像堂妹一样,勇敢地面对这个世道,追寻自己心中所求。”
谢弈泓沉默不语,缓缓转过身,抬手示意她们出去。
谢星婉本还想再出言恳求,却见谢杳轻轻摇头,只好作罢。
“为何不让我多言?”谢星婉很是不解。
“在我之前,堂姊是否偷偷给旁人也诊治过?”
谢星婉微怔,轻轻点头。
谢杳扬唇一笑,“连我都能猜到,二叔父显然也知晓。”
谢星婉恍然,领会了她的言外之意。
“你的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可总要给二叔父些时间,让他迈过心中的成见,坦然接受。”
“我可以等,可江州百姓等不得了。”谢星婉面露担忧。
几乎同时,谢弈泓推门而出,“江州百姓确实等不得了,婉儿,这一次,为父便将江州城托付给你了。”
“女儿必不辱谢氏门楣。”
言罢,谢星婉匆匆出了府去。
谢弈泓走到谢杳身旁,“阿杳,此番要多谢你,点醒了叔父。”
谢杳笑着摇头,“二叔父早有此意,只是不敢轻易交付,我不过是推了您一把。”
“得女如此,是谢氏之幸啊!”谢弈泓感叹道。
“有堂姊在,相信江州的危机很快便能得解。”
谢杳躬身见礼,“二叔父,告辞。”
谢弈泓望着谢杳离去的背影,很是感慨,太祖薨世后,谢氏艰难求存,不得已掩藏锋芒,守拙自保,已是许久未曾有人崭露头角了。
他这侄女倒有几分父亲的影子,奈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惊世之才,也不知是福是祸。
冬至大如年,就连沉闷的军营也不例外。
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痛快。
元序坐在他们中间,没有一点架子,就是面容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将士们知晓他的性子,都戏称他为大晟第一儒将。
为何是第一?
自是因为他是太子,他若称不上第一,谁又敢论第二呢?
元序望着篝火蹦出的零星火星,出了神。
去岁隆冬,他还是与谢杳一同来到凉州城,当时谢杳还可惜,未能与名满天下的镇西将军谋面,如今倒真成了遗憾。
他饮了一大口酒,借着醉意,策马向城楼疾驰而去。
朔风呼啸,刮过面庞,犹如刀割。
守城的士兵见到他,俱是一惊。
元序倒不以为然,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休息。
他径直登上城楼,倚靠在城墙垛口处,吹起了箫。
箫声呜咽,如泣如诉,声闻于天,不绝于耳。
士兵们听着这样的箫声,望着眼前凄清的景色,都沉浸在悲戚的情绪中。
边塞的将士哪一个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马革裹尸还,有些是为了报国,有些是迫不得已,走投无路。
镇西将军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元序身后,他毫不犹豫拔剑刺向元序。
元序瞥见剑光,侧身一躲,避开了他的剑刃。
那一剑劈在城墙青砖上,裂开一道缝隙。
元序飞身拾起地上的长枪,与镇西将军交起手来,二人不相上下,一时间陷入僵局。
镇西将军看准时机,将剑一挑,元序袖中的箫掉落在地,碎成两半,他达到目的,就此停手。
“阿舅若是不愿听告诉孤便可,何必动手?”元序俯身拾起地上的箫。
“断源绝流,方可重获新生。”
元序不答,目光望向远处漆黑的天际。
“殿下要是想逃避,就躲回东宫去,凉州军营不是养伤之所,不留萎靡不振之人。”
镇西将军留下这么句话,转身离去。
元序轻叹,他并不是想要逃避,反而想要让这一切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里。
这里有他们一起走过的路,他永远不会割舍,只好一遍一遍地独自回忆。
久而久之,便成了他继续前行的勇气。
哪怕艰难,他也要开创一片清平盛世,护他所爱之人无虞。
朔光十九年初春,谢杳重整旗鼓,于江宁沿江南下,直达渝州。
剑南道重峦叠嶂,水色接天碧,世间独成一派,这里的人性子泼辣直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所谓天高皇帝远,大抵便是如此。
此去经年,再也没有长安的消息传来,谢杳也不曾提起元序,就好似她从未经历过那一段过往,日子如常,平静而安宁。
整整一载春秋,她遍走江南,做着力之能及的善事,昔日的少女渐渐长成,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
太子妃之名渐渐淹没于世,取而代之的是谢府二小姐的名号,江南民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