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怕殃及池鱼,伤了昭昭。”元序神色认真。
谢杳微怔,没再作声。
“愿昭昭,桃花流水杳然去,朗月清风到处游。”元序牵起谢杳的手腕,抬眸看向她,“这就是孤给你的生辰礼。”
红翡玉镯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清透,红玉艳而不妖,翡色清丽淡雅,与谢杳极为相衬。
“殿下,该回去了。”顾怀川出言提醒。
“凡事留心。”元序松开谢杳的手腕,转身上了马车。
谢杳伫立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她垂眸凝望着腕上的玉镯,心念微动。
注视了全程的陆琼宇敛了情绪,走到她跟前,轻声唤她,“阿杳。”
谢杳回神,见来人是陆琼宇,扬唇一笑,“阿宇,好久不见。”
“是啊!自江宁分别,已有三载,当真是很久了。”陆琼宇心中酸楚,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
“边走边说?”
陆琼宇颔首,与谢杳并肩往回走。
“你怎么会来长安?”谢杳侧头望向陆琼宇。
“圣上召我入京,拜大理寺少卿。”陆琼宇直言相告。
“大理寺少卿?”谢杳闻言一惊,将声音压低,“你年纪尚轻,且出身行伍,怎会拜大理寺少卿?”
陆琼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圣上缘何如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还是小心为妙。”谢杳眉头微蹙,神情严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杳忍俊不禁,明明是她叮嘱陆琼宇,却反倒成了他安慰她。
“阿杳这些年如何?”陆琼宇试探着问道。
“非好非坏,这日子都一样。”谢杳神情淡然,对过往的险难只字不提。
“不管如何,我来了,你今后便不用再一个人面对了。”陆琼宇神情认真,望向她。
谢杳被他逗得开怀大笑,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年的雨水节气,长安难得没有下雨,艳阳高照,带来和煦的暖意。冷清了许久的谢府,终于热闹起来,这份喜悦延续了一整日。
黄昏将至,谢弈月见时辰差不多,换了身衣裳,准备离开。
“姑姑,夜色已深,行路小心。”谢杳帮谢弈月戴好帷帽,叮嘱道。
“昭昭放心。”谢弈月敛了神色,出言提醒,“昭昭,你如今的处境,实在堪忧。”
谢杳蹙眉,拽了拽谢弈月的衣袖,示意她噤声。
“罢了,姑姑相信你应对得了。”言罢,谢弈月摇身一跃,跳上屋顶,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谢弈月刚离开,高晏就出现在门口。
“阿娘。”谢杳笑着跑过去迎。
“你姑姑走了?”
“嗯。”
高晏挽着谢杳走到桌边坐下,她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我们昭昭生得真好看,越发落落大方了。”
“阿娘,你这不只是在夸我吧?”谢杳俏皮地眨了眨眼。
母女俩相视一笑,笑声爽朗,响彻屋内。
“昭昭一个人在长安,受苦了。”高晏紧紧握住谢杳的手,心疼地望着她。
谢杳忍住心中的委屈,仍旧笑着,摇了摇头。
“这玉镯成色不错。”高晏注意到谢杳手上的玉镯。
“啊……这镯子……”谢杳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是太子殿下送的?”高晏见状,心下了然,“昭昭可是心悦太子殿下?”
谢杳低头,避而不答。
高晏又问,“那昭昭觉得太子殿下这个人如何?”
“殿下温润如玉,端方有礼,是谦谦君子。”
谢杳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宽以待人,心怀天下,是个贤德的好储君。”
“殿下确实很好,阿娘也觉得这样端方干净的人,很是难得。”
高晏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昭昭,你可有想过,太子是未来的国君,太子妃便是翌日的皇后,中宫之位,你可否能担得起?”
谢杳轻轻摇头,“女儿从未想过要做皇后。”
高晏叹了口气,她本不愿让谢杳早慧,可身在局中,她便不能不告诉谢杳实情,“你可知你父兄未能北上的真正原因?”
“圣上忌惮,江宁侯府阖家北上,恐有灭族之灾。”谢杳对答如流。
高晏望着谢杳,心中感叹:昭昭真的长大了,或许她早已能独当风雨,倒是自己与夫君狭隘了。
“阿娘?”谢杳久不见回应,出声唤道。
“昭昭所说的只是最微末的一个原因。”高晏神情严肃,“江宁侯府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个人生死不足重,可万千百姓之生死,却重于泰山。如今江南局势动荡,你父兄脱不开身,也不能脱身。”
谢杳心头一震,“怎会如此?”
高晏难掩愁容,“去岁江南水患,朝廷赈灾拖延数日,至饿殍遍地。江南的赋税本就繁重,今岁又加征了赋税,百姓苦不堪言。我与你阿爹将所有的俸禄用在其中,也只能勉强护住江宁一城的百姓,不知能撑到几时。沿海一带,东夷流寇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不容乐观。”
谢杳蓦地起身,她走到妆奁旁,将贵重的首饰全都拿了出来,用布包好,抱到桌上。
“阿娘,这些你都带回去,江宁侯府必须撑住。”谢杳将东西塞到母亲怀中,“江南乃大晟之仓廪,不可倾颓。沿海若失,国之不存,民将焉附。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尽力,哪怕只有一城的百姓,我们也要护。”
高晏万分不忍,眼中含泪,不愿接下。
“阿娘!”谢杳眼眶通红,“只要我在长安一日,圣上便不会轻易对江宁侯府下手,这样江宁侯府便有一日之机,便能多护江南百姓一日。”
高晏郑重地点了点头,面带不舍地望着谢杳,“阿娘亦不能多留,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阿娘不必担心,您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息吧。”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谢杳茕茕孑立,倚在檐上,眸中美景沉入无边黑暗,总是不如白日令人欣喜。
宵禁将至,街上灯火通明,挤满了归家的人潮。其中不乏形单影只的人,也有三两结对、并肩而行的人,怎么看都是一片安宁祥和。
晚风拂过,阵阵凉意袭来,谢杳拢了拢衣衫,腕上的镯子不小心磕到檐上的瓦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用手轻轻拨弄玉镯,从红玉转到翡玉,再转到红翡交接之处,停了下来。
“愿昭昭,岁岁不独往,年年胜今昔。纵世事难平,亦不萦于心;纵四方难往,亦不辍于行。”
她莫名想起初到长安时,太子给她过生辰那日说的话。
谢杳循着星斗,找到参宿,她目视南方——那个故乡的方向,在心中无声念道:“我就再等一等,等到下一个春天,等到一切安定之时,再回去吧。”
繁星闪烁,默默收容了她的心愿,沉入万家灯火,最终,消弭于阑珊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