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缘何如此生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朔光帝和颜劝解。
这番笑容,莫名让谢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帝时的样子,如出一辙的慈眉善目,实际却是笑里藏刀。
言罢,朔光帝转过头,眸光犀利,如鹰隼般打量着谢杳。
“臣女有罪,任凭陛下责罚。”
谢杳叩首,听候发落。
“凡事必有因,太子妃不打算同朕好好解释解释吗?”朔光帝不怒自威。
“臣女……臣女是为太子殿下。”谢杳越说声音越低。
“太子?”朔光帝挑眉,饶有兴味地望着谢杳。
“臣女给太子殿下过生辰时,误把糖当作盐放到了寿面之中,自那日后,殿下便一直对臣女避而不见,就连尚书堂也都不去了。臣女不愿烦扰太子殿下,只好出此下策,请陛下、太后成全,臣女自请退出尚书堂。”谢杳眼眶通红,故作委屈地说道。
“混账!禧姑,给予唤太子过来。”太后气极,厉声一喝。
朔光帝使了个眼色,福来紧忙拦住欲走出门去的赵嬷嬷。
太后疑惑地望向朔光帝,二人目光交汇,太后瞬时明了,她怒目瞥了一眼朔光帝,又别过头去。
“太子妃可要好好想想。太子断不会为一点小打小闹而与你有隙,必是旁的原因。”朔光帝垂眸,让人辨不出情绪。
“臣女也很奇怪,但臣女确实不知还有何处得罪了太子殿下。”谢杳目光真诚,神情笃定。
朔光帝眸光一沉,缓缓开口:“明日,朕定叫他出现在尚书堂给太子妃一个解释,太子妃的话朕就当从未听过,今后也莫要再提。”
“谢陛下。”谢杳叩首谢恩,起身退出殿内。
“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这是要对太子下手吗?”太后幽幽开口。
“儿臣并无此意,只是东宫或有逆党窝藏,不得不查。”
太后怒极反笑,“那陛下可查清楚了?”
朔光帝颔首,不欲多言。
太后见状也无兴致再与他叙话,“予乏了,皇帝自便吧。”
“母后好生歇息,儿臣告退。”
朔光帝出了慈宁宫,立刻变了脸色,露出阴鸷的眼神,他冷笑道:“好一个李代桃僵的太子妃!谢弈安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回安乐殿后,棠梨连忙拽着谢杳坐下,察看了一番,舒了口气,“还好小姐没事。”
谢杳狡黠地眨了眨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姐真是神了,算无遗策。”棠梨亦是面露喜色。
一束阳光透过窗棂打在桌案的花瓶上,浮光涌动,瓶中的几枝白梅像是披着一层鎏金,格外绚丽。
谢杳起身推开窗子,微风拂面,带来浓浓春意,谷雨已至,又快入夏了。
一个身影从对面的檐上闪过,恰好被棠梨捕捉到,她压低声音,提醒谢杳。
谢杳颔首,笑了笑,不置可否。其实,她早就发现了对面的人影,圣上在东宫一无所获,本就打算另寻出路,如今她李代桃僵,也算是将祸水东引,解了太子的困局。
“小姐,我们今后的处境,怕是会更加艰难了。”棠梨转乐为忧。
“燃眉之急,烧手之患,哪一个都艰难,可总要有人去做。”谢杳淡淡说道。
阳光透过堆叠的云层,普照大地,光辉熠熠,势不可当。
清风徐来,流云微动,日光更盛。
谢杳垂眸,轻轻摩挲过几枝白梅的花瓣,扬唇一笑。
东宫的危局告一段落,就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日子恢复如往常,平淡逝水。唯一的一点不同,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关系——自二人相继消失在尚书堂,又一同出现后,彼此表现得格外疏离,让旁人瞧着甚是怪异。
“哥哥,太子妃和皇兄怎么了?怎么这般冷淡?”元承双小声嘟囔道。
“少管闲事。”元庆瞋目,示意她不要胡乱揣测。
元承双撇了撇嘴,心下暗叹:这般样子已半月有余,若现下不是孟夏时节,他们之间怕是能冻死个人。
顾怀川走进尚书堂,瞟了一眼谢杳和元序,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他理了理书简,正色道:“今日策论不设规矩,大家畅所欲言,随感而答即可,不必写在纸上。”
待他们放下笔,坐好后,顾怀川继续说道:“《礼记》有云:‘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倘使各位为君,当如何建立彼之大同?”
顾怀川看向刚刚小声嘀咕的元承双,温和地笑了笑。
元承双慌张地避开太傅的目光,别过头去,脑中努力思索着答案。
一个稚嫩的声音幽幽传来,“便就如《礼记》所载,努力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或可建立大同。”
“那要如何实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呢?”顾怀川温声引导。
元康眉头微蹙,不知该作何回答。
“三殿下年岁尚小,能有此见解已是难得。”顾怀川摆手,示意三皇子坐下。
“本公主认为,君、臣、民三者各居其位、各行其道,为君者尽力,为臣者勤勉,为民者知足,方得大同。”元承锦下巴微扬,语气轻佻。
顾怀川略感遗憾地摇了摇头。
“端淳妹妹此言差矣。”元承双缓缓起身,“太傅,永乐以为,君臣应同治乱,共安危。君主若无能,尽力也是无用;臣之职责,不只勤勉,更在谏言;为民者身在其中,也当出一份力。君、臣、民各尽所能,才能建立大同。”
“言之有理。”顾怀川移开目光,望着还未出声的剩下三位。
“本殿倒觉得,能从心所欲、顺其自然的活着,才是大同的真正愿景。”元庆率先开口。
顾怀川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庆似笑非笑,“俯仰一世,从心所欲容易,不逾矩却难。人生本应有千万种活法,却总囿于一板一眼的规矩之中,在法理、情理的限制下,踽踽而行。沉疴至此,为君者当革除积弊,顺时而为,或谓大同。”
“二殿下既心有所惑,何妨一试?”顾怀川点到为止。他教习的这些日子,对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品性看得一清二楚。若论才德,二皇子虽稍逊太子一筹,却并非平庸之辈,加以引导,也能有所作为。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是故情理不可弃,法理不可不顾。”谢杳起身,抬眸迎上顾怀川的目光,“为君者贤,为臣者正,或可得一夕安寝。然天地生民若水,君臣若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夫民者,万世之本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元序接过谢杳的话,“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江山社稷无不取之于民。故为君之道,大同之道,绝非……”
“绝非一家之言,乃万民之功。”谢杳和元序异口同声,一齐说道。
他们这番话掷地有声,尚书堂四下静寂,大家都在默默思量。
谢杳与元序的目光暗中交汇,二人相视一笑,彼此会意,敛了情绪。
顾怀川不免感叹:谢杳还未及笄,便已有了如此见地,堪为奇才。她与太子二人心有灵犀,佳偶天成。
新生之力不容小觑,大晟未来之盛世隐可窥见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