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和孟夏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贺朝盯着手中已然展开的信静坐良久。
贺朝长呼一口气,隐隐觉得胸口发闷。
向来自诩看事透彻的贺朝,第一次觉得自己白长了眼睛,也白长了脑子。
自己不过一直活在自己的认知中。
周离来自长平侯府,就固执的认为长平侯府里所有人都一样,一样死板重规矩。
长平侯府的千金都一样是世家贵女,端着又无趣,甚至在那日问周离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时,还自以为是的猜测,周离之所以掩藏自己,是因为长平侯府的规矩,是因为习惯使然!
多么可笑!
因自己的自以为是,就从未查过周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也因自己的自以为是,才在成亲当晚说了那翻混账话。
还因自己的自以为是,以为周离和自己一样,是被家中安排才不得不远嫁。
自己还觉得自己多体贴,和离后她可以回到京城继续当她的侯府小姐,不必非要待在西北吃风喝沙。
殊不知,她自小就是和祖父在西北长大,祖父已经故去,一旦真的和离,她又能回去哪里?
那个她只待过一年被侯府众人嫌弃的家吗?
贺朝也才知道,为何赏梅宴周离和赵家夫妇这般熟稔。
那么,孟夏刚刚说的前些日子看到周离带着丫鬟去了钱方馆,是去看钱十两了吧!钱十两和赵德一样,曾是周老将军的副将。
贺朝突然想起这次紧急军务前的晚上,周离睡梦中的啜泣。
那日……
那日彩金说,周离去给祖母送了一品斋的点心,还给祖父买了承望楼的名扬酒,而祖父……喝不了酒……
所以……那日她是想自己的祖父了……
贺朝只觉得胸口更加闷滞了。
贺朝从怀中摸出前些日子买的,还未来得及给周离的发簪,发簪通体莹白,白中透粉,是整块玉石打制出来的海棠团花,团花花瓣颜色微深,雅致又俏丽,很适合周离。
贺朝将信折好收在了书架顶端的匣子里,又将发簪收入怀中,出了门去。
……
周离今日虽然看到了贺朝,但贺朝身边跟着孟冬和另一个人,想来又是有军务要忙,也不知晚上会不会回来吃饭。
同时,周离也不确定,贺朝这些日子要忙的军务,是不是借口避开自己。
世家贵女令他不喜,但这样的自己更让他不喜吧?
周离无从得知,便也没差人去前院看看。
眼瞅着到了晚饭的时间,贺朝还没回来,想来今日应该也不回来了。
周离吩咐摆饭,就摆在正屋外间的矮榻上。
这边刚吩咐完,门被推开了,贺朝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托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
贺朝已经换了身茶白色的圆领常服,似乎已经在前院沐浴过了,面上已不见风尘仆仆。
周离想起午时二人在门口僵着,想来贺朝也不太愿意先开口。
周离心下轻叹,既然还要商量和离之事,便率先打破了宁静,开口道:“将军用过饭了吗?”
贺朝进来后并未上前,而是站在了离矮榻有几步的地方,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将周离全身都收入眼中。
此时听到周离的问话,便缓步走至矮榻处,与周离隔着一张黄梨木方桌对坐下来,手中托着的匣子也放于桌上,这才开口道:“未曾。”
周离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见贺朝没有要介绍的意思,便不再看,起身出去吩咐外面再加副碗筷。
不一会儿,晚饭陆续端了上来。
今日晚饭又有竹叶酒蒸鸡,再有一道鲜蔬什锦,一碟羊肉包子,两碗笋丁干蘑馄饨。
自从第一次一起用饭让丫鬟退下,自此二人用饭时,都没有丫鬟在场布菜。
此时屋中也只有二人吃饭的声音。
周离因有事要同贺朝商量,便主动夹了只鸡腿放到贺朝旁边的空碗里。
埋头吃饭的贺朝顿住,抬眼望向周离。
方桌不过三尺来宽,二人从未这般近距离对视过。
何况此时贺朝眼中如深海一般,似是藏了某种东西,让周离不得窥见。
周离有片刻的不自在,连忙避开贺朝的目光,低头找话道:“我用公筷夹的,没有我的口水。”
再抬眼,贺朝已经夹起那只鸡腿送入口中。
“我知道。”贺朝道。
没了贺朝的目光,周离心下蓦然松了口气。
只听贺朝又道:“你的口水又不脏。”
周离:……
周离假装没听见,低头不做声的继续吃饭。
忽而,旁边的空碗中也多了一只鸡腿。
对面贺朝的声音传来:“公筷夹的,你应该喜欢吃。”
贺朝这是礼尚往来?
周离的确喜欢酒蒸鸡的鸡腿,只是此时心中有事,鸡腿变得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周离还是道了声谢。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我都没道谢,你也不用。”
周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继续沉默的吃饭。
只听对面又道:“再说,这点小事,何至于道谢了?”
周离抬起头,恰好又望进了贺朝的眼睛里。
贺朝眼中已经不是刚刚让周离看不懂又想避开的情绪,是周离熟悉的风流俊眼,里面漾满了一池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