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长街仍然像被灌满藏蓝色的烟雾,容墨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来时的那天傍晚,可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人。
李锦湖的冰棺被送上殡仪车,李正托着遗像走在车队的最前面,整个村落的人全部从家门出来跟随车队走在后头为他送行,直至出了西饶村,李正李航坐上车,车辆开始渐渐提速,那群乡亲邻里才慢慢止步。
容墨看着窗外傻傻发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葬礼,无疑也将是最后一次。
如果不是因为郁濯青,他就不可能认识李锦湖。如果不是因为李锦湖,他也不可能再见到郁濯青。或许某种意义上,是这场葬礼,成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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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所有人在村门口下车,李正拉住容墨:“小容,你跟我去我家好好休息一下吧,洗个澡睡一觉,剩下的事你都不用管了,要是忙你明天可以先走,这边差不多就算结束了,这次很感谢你过来一趟,墨的事交给我就行,到时候我还电话联系你。”
容墨回头瞄了眼刚从车上下来的人,说:“不用了正哥,我,我订了民宿,待会拿上行李回民宿睡。”
“噢,这样啊,哎呀早知道花那个钱干嘛呢,家里床都收拾好了,干干净净的。”
“真不用了,没事,正哥你们先去忙吧,我走之前跟你说,咱们不是加了微信吗。”容墨笑笑。
“行,那你好好休息吧。”
“嗳。”
容墨说完,郁濯青正巧从他旁边经过。
“郁叔叔。”
郁濯青一定,这声称呼实在是久违了。
他转过来,眼睛浅浅的低着。
容墨走近:“你住在哪。”
郁濯青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明明昨天,这人表现得很沉着懂事。
说不说呢?郁濯青陷入纠结。
“我想睡觉。”容墨接着道。
郁濯青抬头看了看他,疑惑又不敢太大声地问:“你不是…订了民宿么?”
“骗他的。”容墨还是这么坦诚。
“让我去看一眼,好不好?”
郁濯青被这句暗忍着哭腔的祈求彻底打败,最终放弃心里所有的挣扎和顾虑,点了头:“走吧。”
……
容墨一路拎着行李箱一句话也不说,这让郁濯青思绪很乱。
他一边要想容墨此刻在想什么,想做什么,会做什么,一边又要想自己。他该怎么做?容墨突然从天而降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是该将他推得更远一点,以至恩断义绝、后会无期的程度,还是该重新逃跑另选别处隐居?他不知道,但好像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让他心痛。甚至光是想想,就足够痛了。
“到了。”郁濯青指了指路前面的一所老式瓦屋:“看着有点破,其实里面很好,各种设施都很齐全。”
容墨够着脖子边走边打量,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
然而郁濯青先上前走近到大门外,突然放缓了步速,脸上表情一下僵住了。
门是开着的。
“爹地回来了!”
一个青雉的童声从屋子里传来。容墨瞬间止步。
“爹地!”小男孩蹦蹦跳跳跑出来,扑到郁濯青身上抱住他的大腿。
郁濯青眼神紧张地瞥了瞥旁边人的脸色,弯下腰轻轻把小男孩儿拽开:“不是告诉过你别这么叫我吗?”
“为什么不能叫啊?是爸爸让我这么叫的!”
“你爸…”
“你一大早去哪了?我正想去…”陆津泽话说一半,跨出门忽地看见郁濯青旁边多了个男人,恍然间原地愣住。
郁濯青皱着眉瞪他,像在质问:你为什么又来了。
“爹地,这个哥哥是谁啊?”小男孩儿两只眼睛天真地盯着容墨看。
可容墨的脸色实在太吓人,小男孩儿看着看着不自觉后退到陆津泽身后,眼神从天真转变成恐惧。
“噢。他……他是爸爸的朋友,喊哥哥,快点,说哥哥好。”陆津泽将小孩儿从屁股后面拉出来。
“哥哥好。”
容墨面无表情,只转过头冷冷地看向郁濯青,问:“我可以进去了么。”
郁濯青点头:“当…当然,进去吧。”
容墨直接从那对父子身旁擦肩而过,进了这所郁濯青和陆津泽共同居住的屋子。
“你怎么又带他来?!”郁濯青压低嗓音冲陆津泽质问。
陆津泽牵着儿子的手,一脸无辜:“我……我们想你了。”
“你!”郁濯青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低下头瞧见小孩儿扁着嘴露出一副可怜样,无可奈何,忍了又忍,说:“以后别再让他那么叫我,别人听见了不好。”
……
容墨满屋子逛了一遍,郁濯青没说错,这里不算传统意义上的陋室,而是经过精加工后的高配版“陋室”,厨房有油烟机,卫生间有淋浴,甚至客厅里还装了投影仪。
但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些。容墨发现这房子共有两个卧室,而且无论哪个都有明显的居住痕迹,所有的生活用具也全是两份,两个牙刷,两个牙杯,两双拖鞋……甚至,那张放满了画纸和笔架的书桌上,有一盒剩了半包的香烟。
容墨进去的第一间卧室,应该不是郁濯青的,通过衣架上挂着的几件衣服可以轻易辨别出来。
“我的卧室在旁边。”郁濯青走进来说。
见容墨仍傻站在那,他又补充了一句:“去我的卧室休息吧。”
容墨深深提着一口气,视线已经慢慢有些模糊了。他低下头,转身跟着那人往外走。
郁濯青的卧室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容墨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不觉想到了从前。从前,他才是郁濯青家里唯一的住客。
郁濯青将房门关上,走到床边简单铺了铺被子:“直接睡吧,我帮你把空调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