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裴青山顿了一下,“把那张嘴说瞎话的学生给我留着。”
闻烛刚从卧室出来,迎面就被裴青山甩下一句“宝贝儿,我单位有点事儿要过去一趟”。
“先把碗刷了。”
裴青山打开门,强调:“很紧急的工作。”
“这个家只有你是在工作吗,”闻教授不为所动,凉凉道,“大忙人。”
“我回来洗。”
“现在洗。”
“你别无理取闹。”
“有种你再说一次?”
空气像是骤然被真空机抽出去一部分了一样,气流骤停。
“我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吵架吗?”裴青山微微蹙眉。
一般而言,身形高大的人在日常交流中都会有些无意识的弓背,因为他们通常需要与对话者的视线尽量保持齐平以示谦逊和友好,
但姓裴的显然不是这个通常,他对于其他人需要仰着头或者伸长了脖子跟他对话这件事情表现得十分平常,
本来就生得薄而利眼型轻飘飘的底眸一瞥,自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轻蔑感——十分上位而带有审视性的动作。
就像是一片敞亮理性而无情的镜子,让你哑口无言。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眼神给闻烛本来就烧得旺盛的怒火又加了把柴,他也冷笑了一声:“一出差就是一两个月,在家待几个小时又有工作——”
“裴青山,我看你是不想过了吧。”
吐字清晰的一句话掷地有声的回荡在空荡的客厅里,
俩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安好多年,这还是闻烛七年来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裴青山愣了一下:“我不是……”
“说起来,出差的功夫折个半,也都够你在外边再成两个家了。”闻烛显然没什么耐心再听他解释下去,讥讽道。
“闻烛,你什么意思?”裴青山脸色黑沉下来,咬牙道,“你怀疑我出轨?”
“我没这么说。”
“你不就是那个意思?”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闻烛蹙眉扫他,“公务员有你这么出差的?”
至少目前为止,闻教授的猜测合情合理合法。
裴青山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对那句话显然气得不轻:“你怀疑我在外边有人?”
“难道我不该怀疑?”
“我在外边累死累活的养家糊口,你说我出轨?”
裴青山驰骋名利场那么多年,第一次在以非逻辑为基础的谈判性质的对话——俗称吵架上变成了个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的暴怒的复读机。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闻烛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他下意识想解释两句,紧接着又听见裴青山沉声甩了一句:“那我们就谈谈别的。”
“这件外套不是你的吧。”
话题锋利的骤然转了个大弯。
裴青山低瞥了一眼闻烛臂弯上的外套,他对一件事物做出推断的时候,显然比他跟闻烛吵架的时候更具有逻辑和条理性。
“明显不是你平常穿的码,上面那个loge是个很年轻的牌子——怎么,还是个学生?运动外套上面喷了木质香,看起来他跟你见面的时候相当重视,香水经久不散——很密闭的空间?锁骨上那个成年男性的牙印不算浅,啧……晚上盖了很久才盖住。”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有时间差的那四到五个小时,你人在哪?”
他很擅长抓住每一个不对劲的疑点,并且通过一个碎片拼接成一连串精细又攻击力强的质疑——这一般适用于狡猾而罪大恶极的犯人,
但是闻烛不是。
空气里只有对峙时双方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闻烛自认技不如人讥讽的率先挪开的视线。
双方都不肯各退一步,
闻烛好像突然间发现,原来这段婚姻似乎每个人都支撑得无比艰难。
他身上的酸痛还没消下去、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的往前抖动着,气氛很安静。
长长的楼道尽头的另外一处传来的拧动把手的声音,都显得那样刺耳。
“爸爸拜拜~”
“哎,大宝小宝在家里乖乖等爸爸下班去吃大餐咯……”
是邻居家按时响起的温馨告别仪式。
邻居爸爸看到了闻烛,看到两个人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家门口,他友好的打起了招呼:“闻老师还没去上课?”
看见站在门边的裴青山,惊喜道:“哟,裴先生!好久不见啦!”
“……张哥,上班儿呢?”
裴青山靠在门口,往嘴里塞了支烟,看到缩在妈妈怀里的小孩,顿了一下,没点燃。
“对啊——怎么了这小两口?脸色不太对啊。”
张哥琢磨过味儿来,大早上都臭着一张脸干嘛呢?
“没事,闹着玩。”闻烛抬起头已经面色如常,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快迟到了张哥。”
“哎呦你真是的!”邻居妈妈有眼力见的给张哥后背削了一下,“人闻老师要上班呢!”
裴青山站直:“我送你去……”
“不用,我搭校车。”闻烛头也不回的走进电梯。
裴青山看向闻烛即将被关闭的电梯门隔绝的侧脸,仿佛刚刚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觉,又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刺耳的争执早已变成了一堆灰黑色的废墟。
只有这人永远端着的那张脸,似乎对谁都温和,又跟谁都不亲热。
开合的电梯缓缓关闭,直到熟悉的脸被隔绝成一条竖直的线,门内外的两人没再对视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