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完饭,陈尧更是食之无味,脑中闪过各种过往。过于震惊的第一反应是茫然无措,就是她现在的状态。
换上茶具后,秦染点了白茶,温婉的茶叶在热水中静静绽开,杯中热气袅袅。茶壶放回桌面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里的隔音很好,包间内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似乎每个人触达这个信息后,都要缓冲下。
秦染思索良久,她比二人年长几岁,应当更为稳健,总是要多嘱咐几句:“这件事有多严重,我想你们都清楚,再继续深究,可能会动了别人的蛋糕。”她斟酌了下字句,其实她并不讨厌杨晟,从管理层面来说,甚至是钦佩杨晟的,同样技术出身,她自问自己可能无法兼顾到很多管理事务。
“总有办法应对,毕竟我是霸总。”杨一帆调整了下卡在袖口的手表,又换了一块,低调不了一点。
“噗,你是中二吗?”陈尧笑出声,私下的杨一帆会暴露小学时的本性,软萌易推倒,要不怎么同学都误会她把人揍哭了呢。
“你又是为什么夹在里面呢?”秦染担忧地看着陈尧,这种秘闻,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陈尧眨巴眨巴眼睛,“在这之前,我忍了很久,从卢飞到星南,被动接受各种安排,不能有怨言,必须展现努力向上的态度。牛马也有极限,弹簧被压到极致都要反弹,更何况人。其实,我一直都是主动权要握在自己手里的那类人,不喜欢被牵着鼻子走。”
陈尧有时候会想,她可能天生不是打工人的体质,似乎别人都能自洽的事情,她却放不过自己。
为什么卢飞宁愿损害公司利益也要阻碍她的工作进度;为什么卢飞提出的各种可笑要求,销售背后骂蠢当面还是会配合;为什么可以这样无端浪费集团资源只为了个人试错。
她可以客观理解,却不能主观认同。
如今她也不想再忍什么,当然,功利地看,她手握星南集团唯一的C端业务,也算是有所依仗。
只是,她这样的回复,让秦染更担忧了。内心似水晶,怕她易碎。
秦染怜惜地看着陈尧不知如何劝起,怎么劝?。就像劝一个被霸凌的孩子忍气吞声,他没有做错什么,却要他在被伤害的同时,躲在心里流泪。世道若皆是这样,人类只是在一代代循环着同样的黑暗。
“有我在,我不是你的大腿吗?”杨一帆坚定地说,他想当那一道光。
陈尧笑笑,敬了杨一帆一杯茶,看不出是领情还是不领情,也看不出感动,只有距离感的礼貌。
她需要那道光,但是她也可以自己就是光。
秦染都有些同情杨一帆了,有缘人终成眷属的最大阻碍难道是不会感动吗?
她推说晚上有事,很有眼力见地提前离场,天可怜见的小师弟,什么时候才能受到上苍的眷顾。
“我们也回吧。”见秦染不在,陈尧也坐不住,她还有别的事想细问杨一帆。
杨一帆的车照旧把陈尧送到楼下,今天没有喝酒的计划,他就没叫司机,自己开的车。
陈尧坐在副驾驶,扯扯衣领,摆摆衣角,又抠抠手,屁股下放着订书机似的坐不住,磨蹭半天,终于像是下定好决心,说:“你等我一下。”
杨一帆左手闲闲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
耳朵竖得比苍茫草原上的狐獴还像个哨兵。
一小会儿,就听见“踏踏踏”地下楼声,接着楼道门“哐”地被打开,又是一段小碎步的声音。
等到陈尧走到车窗边,他才不慌不忙地假装放下手机,以为陈尧有话要说,却看见她跑去另一边,打开车门,坐回了副驾驶。
陈尧从手提的帆布包中,拿出一个防尘袋,解开袋口的蝴蝶结,手指微抖,终于拿出铁皮铅笔盒,就是当年杨一帆那个被踩扁的铅笔盒。
她打开这个铅笔盒,在杨一帆的目光下,又揭开了隔层,轻轻拿出最深处那枚藏了15年的卡片。
捏住卡片的手指忍不住地颤抖,有些尴尬。她把铅笔盒摆在副驾前面的中控台上侧,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摊在铅笔盒盖上。
手轻轻地搭在膝盖上,正坐转头,清了清喉咙,说:“这个我看到了,还有颗粉色的爱心。”
杨一帆震惊了。
这么,直球,吗!?
刚刚还在装模做样的他,脸上的表情几分钟内换了几十个。心里早就锣鼓喧天,红绸子乱飞,脑瓜被振聋发聩的唢呐声给吹懵了,意识躺进软绵绵地云朵里,胳膊肘没有半点力气,双腿像陷进沙发,感受不到承托力,就这么飘啊飘啊,鼓膜边充斥着各类祝福的声音。
飘了半晌。
“啊!嗯?对!我写的!”杨一帆想起来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陈尧满脸诚恳直视他的眼睛。
“啊?”杨一帆僵在驾驶座上不敢动,生怕错过什么,头好像装在金钟罩里,被人咣咣砸锤子,他想听清楚什么,又害怕听清楚什么。
“赔你的铅笔盒,应该亲自送给你的,是我失礼了。”陈尧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流光溢彩。
“啊?就这?”杨一帆持续发懵。
“那个新的铅笔盒现在在哪儿?”陈尧皱着眉,有些苦恼的样子发问。
“啊?铅笔盒在家。” 杨一帆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嘴巴半张,只会啊啊啊,可能在陈尧眼里,现在的他像个白痴。
“方便去你家吗?我想还是当面再送你一次礼貌点,仪式感。”如果不是杨一帆脑子宕机了,应该已经发觉了可疑,可惜他这会儿一下天堂一下地狱,写代码时也没这么费脑过。
“可,可以啊。”
杨一帆艰难地启动发动机,双手紧握方向盘,眼望前方好似正常人,半天,汽车像鹌鹑似的没动,二人就这么坐在车里,略显诡异。陈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脑中早就经历过几轮急风骤雨已是尸横遍野的他才意识到,脚忘记踩油门了。
仿佛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和神经中枢失去了联络。
他断断续续才回忆起怎么开车,终于平稳上路后,两人无言,杨一帆的脑中一遍遍闪回刚刚的对话,自找苦吃般,一次次地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反复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