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媳妇坐在船尾编竹鞋,闻言起身,“可要我帮忙?”
辛三郎摇了摇头,转头问身旁女使:“你能么?”
女使晓得他在说抱莲心上船的事,赶忙道,“能,我能。”
她明白。怎么说莲心也算是贵女了,若叫民妇抱,只怕堕了身份。
她便有些吃力地扶起莲心,一步步朝船上走去。
但莲心也有十三,重量不轻了。
女使扶她一会儿还好,半抱着走是真有些吃不消,到了船头时,女使已手软了,有些支撑不住,略朝一侧歪倒:“呀...!”
辛三郎立于一侧,看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扶了一把。
女使顿觉轻松不少,也不敢多说,半抱半拽地带着莲心进了船舱。
看着大家都进去了,辛三郎叫来大力侍从,“你帮船家着些,轮流着驶船。”
方才亲眼所见,船公的媳妇手上已被竹篾划出了不少伤口,再用那手撑竹竿,一来耽误行程,二来带伤使力,于伤口无益,也会留下后遗症。
侍从“嗳”一声,领命离去。
众人这回是真称得上是舟车劳顿了,坐于船中,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辛三郎面色静静,看着一轮红日渐从群山掩映中跳出来。
一霎那,江面铺满橙红倒影,众船仿佛划于金箔之间,粼粼细浪相互撞击,又消弭于无形。
一旁行舟人轻声惊呼,笑闹起来。
辛三郎已见过这场景不止一次,不觉惊奇,只复合上眼,略深呼吸,试图入睡。
可天色已亮,一旁船舟只愈发嘈杂,人声喧哗,不绝于耳。
辛三郎越想入睡,就越难入睡。
就在他开始头痛时,一道声音传进他耳畔:“呼...吁...呼...吁...”
辛三郎一愣,坐直了身体,睁开眼睛。
他看向声音来源的左侧。
左侧,莲心正睡得香甜,四仰八叉,肚皮起伏,还打起了小呼噜!
辛三郎为她这不为所动的意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避嫌,又移开视线,闭眼。
也是不知为何,这次反倒觉耳边清净不少。
快到庐山脚下时,辛三郎终于入眠了。
...
到了庐山后,一行人下船,再转山路。
山间陡峭,又下着小雨,道路泥泞湿滑。
山石被打得黑亮油滑,抬头望去,视线竟几乎全被山体遮挡住,像望不到天似的。
好在大约是辛三郎提前送过信,刚入山不久,就有人来接应他们。
“三郎啊,你爹爹把你宝贝成那个样子,怎么这次竟舍得让你亲自进山了?”
来者声如洪钟,人未到,大笑声已震得一行人所在的山洞石壁轻微震动。
少许,一块小石从头顶上掉落下来。
莲心目瞪口呆,看看石头,又看看外面。
...哇,声波攻击。
在她愣神的功夫,辛三郎已迎了出去。
他仍着来时的青色大袖袍,两日劳顿未曾更衣,但除面色不好外,他腰背仍挺直,仪态端庄,看不出委顿。
他向山洞外来人行礼:“同甫叔父。”
“行了,别整日那么多礼了,看得我累得慌。你可一点不像你爹爹。你爹爹那家伙自我来江西,从未来我这里做客,也不见他少托我办这办那的。”
陈同甫一拍辛三郎的后背,虽是在抱怨,脸上和眼中却是笑哈哈的,“来,在你同甫叔父这里住,住到什么时候都行。走...”
同甫?
莲心在一旁看着,心下却若有所思。
为何陈同甫这三字如此耳熟?
可她又确信,她从未在任何语文课本上学过关于他的生平。
可能还是因为南宋重名太多吧...
最终,莲心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这时,辛三郎侧过身站定,回头看她。
山洞洞口风大,挟雨的大风将他衣袂吹得飘飞,青色混作一处,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似的。
莲心和他对视,见他还不撤开视线,也大感疑惑。
咦,他干嘛盯着我?
那我也盯。
莲心专心盯起他来。
见她仍不走过去,辛三郎平静无波的面色终于变为无奈。
他不得不出声:“虞小娘子,你同我一起来拜见同甫叔父吧。”他终于完全回过身,“同甫叔父这几日暂时收留我们。”
莲心这才明白过来,赶忙“哦哦”两声,打算上前拜见,却听陈同甫由笑转为惊怒的一声暴喝。
“她姓虞?...虞公甫的女儿?害大宋败于金人之手的虞公甫的女儿?”
陈同甫之前根本没问辛三郎来人是谁,只听说要收留个被武宁追捕的罪犯就手一挥,叫辛三郎尽管来——好友辛弃疾之子要带人,必定不是什么坏人,这点事算什么!
但他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人。
莲心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仰头问陈同甫:“陈官人也觉得我父罪大恶极,并且该株连亲眷,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