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莲心不再接话,也不辩解,只欠身笑道:“官人,对不住。是我嘴欠了,我这就走!”
里面的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她可不敢与人硬杠。她有几个脑袋?
何况她也不敢闹大,街上总有能认出来她的武宁人,真被认出来,那才是群情激愤呢。
她踏出一步,又停下,看了看天色。
不巧,天色阴沉,闷雷滚滚。连日干旱的武宁不偏不倚,偏此时显示出了将要降雨的预兆。
莲心犹豫片刻。
她就这一身衣裳,离开檐下,若淋湿了,可没法子换...
而身后的侍从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背后说了话,就想跑是什么意思?”站起身要喝住莲心的是方才“龙川先生”的拥趸,脾气明显暴躁些,“说‘对不住’就行么...”
要衣裳,留在这里避雨,难免要被这人揭穿、训斥一通她的好色之语;要脸跑走,那衣裳就会被打湿。
“——你二人坐下。”
就在莲心思索究竟是要衣裳还是要脸时,窗内始终未发一言的郎君终于开口了,他对一旁质问莲心的侍从道,“头疼。不要吵。”
侍从闻言立刻紧张起来,也没空再怒视莲心了。
都赶紧围拢起来,给那面色似有不足的郎君递手炉的递手炉,披大氅的披大氅。
莲心想了想,悄摸摸地回头。
看着不再盯着她的侍从,她又试探地看了那青衣郎君一会。
片刻,见他只垂脸看着手中茶盏,并不回视,也未出言驱赶她,莲心心下一喜,赶紧撤回了离开的脚步,将手揣在袖子里,继续在檐下猫了起来。
不用淋雨了,太好了。
唉,能同时保全衣裳和脸面,真是太好了呀。
吴钩悄悄敬佩:【你能将“要脸”和“要衣裳”二事并放在一起考虑,还犹豫,就已十分不要脸了...】
莲心:“...呸!”她有些羞恼,强制叫吴钩住口,“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吴钩不满嗡鸣,但还是迫于莲心威胁地握于剑鞘上的巨力,为她实时复述起几人声音极小的议论来。
他们似乎在谈什么“米行”“囤米”。
“...贪银案事大,他敢吞赈灾银,却没那个胆量敢对我动手。不必担忧。”青衣郎君的声音。
方才争执的两人应是,但仍道:“郎君,虞将军掺进贪银案,就有他一份推波助澜。武宁是他的治下,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对我动手么。”郎君似乎笑了下,只说,“若他能应对父亲的怒火,那就尽管来吧...”
他们交谈声音极低,莲心绞尽脑汁地思考,也没想出来能说得上“武宁是他治下”的,除了县令、县丞还能有谁。
至于囤米?
米商囤米,不是很正常吗?
莲心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商人自然要备货呀。
不过,这都不关她的事了。
雨势片刻后稍止,莲心从内兜里搜集出剩余的钱,准备去米行买些米充作干粮。
县丞既扣下她的户籍,明摆着有朝一日要对虞将军之后赶尽杀绝的意思,那她就得先下手为强。
没有户籍,寸步难行,连酒楼都难进,她得囤些干粮,吃饱储备力气。不然莲心虽有天生大力,却也难在饥饿时做些什么。
正在这时,莲心耳朵一动,听见里面的人讨论狄行首的声音:“...竟敢将三郎君与那种人作比较?”
狄行首才不是“那种人”呢,狄行首是看莲心可怜,还会给莲心点心吃的好心姐姐!
莲心停脚,转身,探脖进窗!
“‘那种人’,是指比你两个好看无数倍的美人么?”
她笑嘻嘻盯着两个面容朴素的侍从,眨眨眼,“你们在羡慕?”
两个侍从自然摇头:“大丈夫,岂在容貌上矫饰!”
莲心一拍手,摊开:“对呀!那你们为何要生我的气呀!我也只不过在容貌上评价了一句,为何你们要放在心上?”
那二人捋起袖子和她辩论:“行首卖色为生,已非容貌之论,是你在诋毁郎君品格!”
“容貌既不值什么,如何能被借来诋毁?”
莲心大摇其头,还要再分说,发现她站于窗下,高度实在不占气势之优,索性沿着墙根,朝上爬到窗沿,要骑在上头给两人评讲一番。
莲心翻墙爬窗,在家野惯了,是从无失手的。
她本以为这次也一样。
但翻到窗框上方时,一阵突兀的胸闷心慌袭来。
吃不饱带来的感觉令莲心眼前发黑,手脚一软,向下栽去。
莲心挣扎一下,维持不住平衡,只能尽量乍开双手,想要摸到些什么来阻止住栽倒的势头。
还好,运气尚可。
在栽倒之前,莲心抓住了件固定可借力的什么物件,终于止住了朝地上栽。
她松了口气,借着力,站直。
模糊的视野里有一片莹白的影子。
咦,那是什么?
莲心下意识去抓。
那感觉触手微凉,却又细腻柔润。人所说“凝脂”,不外如是。
但这到底是什么呢?
莲心思索着。
一阵微潮的风挟着秋雨丝丝落在莲心面上。
视野渐渐恢复。
莲心睁开双眼,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
而这样的手...嗯?
仿佛晓得莲心正在想什么,一道冰泉似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小娘子。”
原本坐于角落的青衣郎君唇红齿白,人正被莲心压在墙角里,手被攥出了红印子。
他的衣领有些乱了,眼神却冷静如冰。他的视线落在莲心攥着他手腕的手指上。
原来她方才,抓住的是这位哥哥的手!
莲心有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
而这个位置...
莲心去看他的神色。
这个位置,他方才其实只要横挪一小步就可以避开。只是若避开,只怕莲心就要结结实实摔个狗啃泥了。
倒是运气不错。
莲心松开手,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谢谢哥哥方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