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梁逢也意识到了这点,剑招加快,破空风起,支棱着半边的竹舍轰然倒塌,而楚吟接招的动作明显局促起来,他身后的无禅手臂破了好几道口子。
竹片乱舞,眼见着就要将人,至少是将无禅拦住,一把大刀从天而降,卷起了满罡风,吹得修竹折腰,溪水翻涌,天边云都变了颜色,晏不笠几乎站不住,朝后连退几步,堪堪稳住身形。
刀风扑面而来,晏不笠袖口断成几截,刀势却依然不减,眼见就要割至面颊,前面闪来一道身影。梁逢挡在他面前,回雪剑完全出鞘,剑身反射着天光,堪堪接过这一招。
滴答滴答,有血落在散在地面的竹片上。晏不笠低头看去,梁逢握剑的手虎口裂开,鲜红的血液顺着指尖往下流,染出蜿蜒的红迹。
风势终止,漫天风沙终于落下帷幕,而出刀之人也终于现出身形。身约八尺有余,留着短发,发色偏深,面部线条如刀削,五官极为深邃,双目如隼似鹰,看起来比在淬剑阁见到的应天音还要年轻得多。
手中握着那把举世闻名的问天刀,此刻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对着晏不笠的。
“应天心。”楚吟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眼神微冷,将视线从晏不笠破成片的袖口收回。应天心稍微收敛了身上杀意,沉默地将问天刀挡在楚吟面前,仍有些戒备地看着梁逢,在见到他流血的虎口时,神色微微诧异。
而梁逢向前走了半步,挡在晏不笠面前,握着回雪剑的手微微颤抖,而后,像很多年前那样,低头看了他一眼。
但这回,晏不笠摇了摇头:“算了,师兄。”
他话说完,前方金石声起,楚吟转身踏上了长留剑,朝着刚刚应天心出现地方飞去,而应天心见梁逢没动作后,也提着快晕厥过去的无禅,缓慢地跟了上去。
没过多会,竹舍后的禁林传来阵强力的灵力波动,还有阵强烈的劲风。
风声起了又收,缺了口的竹叶在空中飞舞,满地狼藉,晏不笠看着脚尖发呆。布履的那处也缺了个口,露出滑稽的趾头,带着细密伤口。
“那是个法阵。”梁逢忽然开口。
他抬头,梁逢将回雪剑收起,解释道:“那是通往昆仑山的法阵,我没拦住他们。”
见晏不笠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梁逢抿了抿薄唇,又道:“阿吟说那话只是为了气你,你别怪他。”
所以......梁逢这是在安慰他吗?
晏不笠神色有了变化,敢情前面他和楚吟说话时梁逢在那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会居然有脸来安慰他?
他冷笑:“我当然不会怪他,当年我犯了错害他几乎丢了性命,我有什么资格怪他?你愿意为他散去一半修为,是因为他是师父的转世,是你的徒弟,这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梁逢啊,你把他当徒弟,难道回雪剑捅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不会疼的吗?”
晏不笠说着愈加难过,他当时受妖丹的影响,又失去了记忆,只偶有零星懊恼的画面闪过,令他一心想着修炼,才会作出如此荒唐的决定。若他知道楚吟竟是那梦中人的转世,必不会伤他毫分。
他想着想着,梁逢忽低下了身子,未握剑的那只手抚上他的面颊,在眼睑处轻轻划过,沾了满指尖湿意。
晏不笠见到水痕愣住,他这是......居然哭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然后将梁逢的手打开,留下红痕,用手捂住眼睛,任由泪水从指缝流出。
实在是丢人啊!
可惜梁逢这人实在没什么眼力见,晏不笠都这样伤心了,还是将他的手移开,固执地一遍一遍地拂去眼泪。
几次下来,晏不笠怒极,睁着眼睛瞪他,梁逢在这时开口了。
“你那时化神了。”梁逢低着头,长睫掩去眸色,轻轻道:“师兄比较笨,想不到别得办法了。”
化神......化神又怎么了?
倏然,他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化神以上的大能道心有生“隙” 可能。
他当年主动提出替凤奚养妖丹,不就是因为梁逢的道心生了“隙”,想借此探索移植“行”的方法是否可行?无禅利用血液媒介,将生出的“隙”移到香客身上,令他们家破人亡。而他若想将梁逢的“隙”移走,至少需要化神的修为才能兼容,可刚至化神就被剖了丹。
所以梁逢现在....
晏不笠讽刺地笑了笑:“所以师兄你是在博取我的同情?可惜了,我不欠你什么。就算你现在跟我说你活不了多久,我也只觉得你活该。”
听了这般伤人的话,梁逢面色仍是平静,淡灰色眸子像是阴天的白昼,铺满了浅浅的云,却没在下雨。
他忽然觉得真没意思。
沉默间,梁逢忽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坚硬且足够结实,晏不笠听到了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梁逢说:“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愿意再次来我身边也是因为凤奚的缘故。以前在昆仑山你憎我没给过你好脸色,现在你......恨我剖了你的丹,断了你的仙途。阿晏,我都知道的。”
他疯了?梁逢在说什么啊?
晏不笠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握住,梁逢对着他的眼睛,然后引着他手往下滑,他挣扎不得,眼见就要到不可描述之处,梁逢的手终于停住,停在丹田的位置。
“师兄过去犯了错,你怨极了我,可是现在师兄知道错了,今后你要怎么样都可以。阿晏想飞升,等我们这次把阿吟接回来,我就把我的丹给你,好不好。”
说完,梁逢抬头定定看着他,长眸如云,极为认真。
忽然间,晏不笠怒从心起,他梁逢怎么敢,竟敢作出这种深情的样子?
明明都是他的错,明明知道他忘记了一切,却从不言语,他才会对楚吟作出那样不可挽回之事?呵,他梁逢嘴上说得好听,可那些年却从来......从来没找过他。
他眼尾沾上了点点红意。
见他这般,梁逢喉结滚了滚,又道:“若你觉得从头修炼太麻烦,不用担心,剩下的修为我也会一并给你。只是阿晏......请别恨我。”
他再次怔住,梁逢望他的眼神温润,无人言语,整个禁林更为寂静。
“咳咳”,竹木翻动,一只青白的手臂从塌毁的竹舍里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