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就在他要找个理由开遁时,梁逢终于开口,“我有个徒弟他也姓晏。”
他说这话时,正盯着窗外,残阳如血透过格纹映出了满目发红。
“哈哈哈,巧,那可真是太巧了。”晏不笠心脏发疼,肠子好像绞成了一团,几乎要直不起身子。
也幸好这疼痛让他记着面前这人无情时多么无情。青衍宗的回雪剑尊向来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听传言,就算遇到邪修,也会给一条生路,这是好习惯不假,可惜的是晏不笠从来被他划到“己”这一类。
好在梁逢只是随口一说,就略过了话头。
晏不笠的肠绞痛刚平复些,就听到梁逢又问起丹穴山近况,穿插着他何时来之类的无关紧要问题,他一一答了。
梁逢也没看他,修长匀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回雪剑上点着,看起来听得也不是很认真。就像随口问着,也没打算听到回答。
他起初有点疑惑,梁逢不是话多的人,难不成是因为云微山冻久了,下山拿他练嘴皮子呢?
沉思一会,他就得出了结论,梁逢代表青衍宗来和妖族交涉,恐怕这是在向他打探消息罢!
想通了关窍,晏不笠心中是安稳了,嘴角却几乎要笑僵,在他好像在说偶尔会和共事的小五斗嘴时,梁逢忽然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待在这里?
*
“喜欢这里?怎么可能?”
绘有百鸟朝凤图案的屏风闭合,隔绝了主堂的视线。他坐在卧房的春凳上,等着腹中不适渐渐平息。
晏不笠刚刚寻了个整理被褥的由头,先行告了退。跟梁逢独处,比他想象得更难熬,好在不用太久,就能结束。今天晚上在凤鸾宫有个宴会,应该是凤奚设来昭告天下两族关系缓和的。
想到他们在四宴堂的那番谈话,他脑子乱糟糟的,应天心死活怎样他不管,可是楚吟,就算全天下都卷入战火,他都说服不了自己放下楚吟。
还有那个甚么“隙”,刀圣的道“隙”扩大了,难不成跟楚吟加入三刀教有关?他想起临走时凤奚说的那句话。
梁逢不下山,不是因为他情债欠太多,出门怕被人讨债吗?
还问那样的话,他一点都不喜欢丹泽,凤奚说当年他是自愿替他养得妖丹,笑话,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完全损己利人的事?
他胡思乱想间,窗外忽传来笛声,悠扬清长,如诉衷肠,仿佛鸟儿立在山巅诉说着孤独。晏不笠觉得分外熟悉,还想细听,笛声忽然高亢起来,他眼皮困顿,竟是直接睡了过去。
“晏不笠,到了。”
听到有人叫他,晏不笠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周围变换了景色,富丽堂皇的大殿里,雕着凤凰啄玉的柱子直通穹顶,是凤鸾宫。
但不是现在的凤鸾宫。
好像更低矮些,低头,触目是大片雪白的衣物,被他的爪子挠出了几条褶皱,原来他正站在一个人肩膀上。
大殿点着檀香,可在深重的檀木香中,他还嗅到点若有若无的冷味,似乎从他正缠着的身下这人脖颈间传来。
他把埋着的头伸直,从那人肩膀处跳了下来,冷味顿时就远了。
那人似早已习惯他这不理人的样,也不见恼,抖了抖起皱的外衫,继续跟面前的华贵女子攀起话来。
他们的说话声失了真般,断断续续传入耳朵,应该是当事人完全不感兴趣的缘故,只有最后一句话无比清晰。
“我儿大概就这情况,只可惜他既生了这般天资,又肯修炼,我们都以为凤凰一族要用了希望,可他怎么这么年轻就道心生‘隙’了啊!”
耳畔传来女子掩面哭泣的声音,晏不笠皱起了眉头,低头有些不耐地转起脚尖。
“夫人......”
“我心真如刀绞般疼痛,同做父母的,梁公子定然能理解。”
???
“我不是......”他听到梁逢苍白的辩驳传来。
“长兄如父,公子我都知道的。”
这女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晏不笠抬头,看到少年梁逢脸上神色有些诡异,似乎在纠结要不要把那句:“我也不是鸟说出口。”
他笑了。
莫名的,晏不笠终于起了点兴趣,观察起周围状态,视线停在站在华贵妇人身后,遮在帷幔中的少年上。
他维持着原身的姿态,缓步向前,啄开垂落的帘幕,脑袋一伸,凑了进去。
随后呼吸就窒了片刻,纵使见惯了梁逢那张锋利冷肃的脸,他也不由得承认这人生的实在好看。明明是少年的年纪,已经可以预见日后的风华绝代,低垂的凤眸潋滟,深邃的金色中掺杂了点点的猩红。
见私密空间被闯入,少年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