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昳以为自己也会像贺刺史一样,带着镣铐游街一圈后,关进牢房。
谁知道,官差一路押送,只将他带到郊区,停在一栋不知几进院落的宅子前。
谢昳进去,走过弯弯绕绕的几个回廊,一路虽没看到什么下人,并不妨碍他找到人聚在何处,笑声已从一处房间传出。
曾几何时,邓府夜宴的灯火犹似在眼前。
循声撩开锦帘,香烟袅袅,却见几人围着桌子有说有笑,桌上的铜火锅冒着腾腾热气,将严冬的寒冷,驱散的一丝不剩。
葱绿锦缎朝谢昳跑过来,拉着他就是落座。
“快快,就差你了,赶紧进来,我们都说,再不来就不等你了,大家开席!”
贺琳的热情,比几十年未见的老友还要夸张。
谢昳之前猜,原主可能认识这个刺史贺琳,思索着此时该用哪种表情?
好在落了座后,一群人就开始相互敬酒,场面很是活络。
贺琳举着酒杯向座内一人敬道:
“廷尉大人千里迢迢,辛苦办案,贺某不胜感激,先干为敬。”
廷尉大人正在捞碳锅内的牛肉,脸隐在白花花的热气中,看不清楚,只听得他字正腔圆的几句话。
“贺卿谦虚,此次我奉命调查邓家一案,为了立威,不得已抓了许多人,多亏你替我周全,亲自带着枷锁在大街上游一圈,这杯我也干了。”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贺大人此举,不仅震慑了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宵小们,还为廷尉大人的刚正不阿扬了名,在下佩服。”
谢昳望着说话这人,似乎几个月前,邓府的客人中也有此人。
眼神带过,一旁十二扇的织锦屏风,被火炉的红碳光,衬得金壁生辉。
呵,有意思!原来都是老熟人。
贺琳酒气上头,微醺着脸,连忙摆手。
“分明是廷尉大人年轻有为,又是京城梅太师的得意门生,才会被皇上委以重任,我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贺琳当真是喝多了,手一指谢昳,笑起来。
“我说沈老弟,你今日怎么一言不发?不合以往风格啊!”
谢昳不知他是否看出什么来,自己脑中也确实没有以往的印象。
一群人顺着话,都看向谢昳。
谢昳认真思索。
“我在想,贺大人,你究竟有多少件绿袍啊?怎么每件都不重复呢?”
不知是谁扑哧一声,引来众人一阵猛笑。
贺琳也笑得捂住肚子,嚷着:不愧是你。
突然有人问:
“贺夫人仍无音讯吗?”
贺琳一改笑容,面上突然生出几分悲楚,气氛霎时冷了。
廷尉大人开始圆场:
“此次案件结束,贺夫人的下落应该就有线索,还望诸位多多支持。”
贺琳一杯一杯的灌酒,也不知是不是真伤心。
酒过三巡,人声已淡,各人依次告别。
谢昳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因为席中贺琳借着酒劲,悄悄跟他耳语,让他过会留下,有事商量。
暖阁内,只留下了三人。
贺琳一改方才酒高的模样,摒除下人,甚至仔细的检查房间各处,十分谨慎,四处看好,才开口。
“邓家灭门可不见得是仇家做的,我查案宗,仵作在现场发现了赫国的东西。”
廷尉大人不由踱步。
“邓家一直替京中贵人督管贡县的私矿,如今无故出事,上头担心私矿的事被人知道,让我尽快查清,了结后找新人接管,不能影响下季的收入。”
谢昳顿时理清,原主、邓世同、贺刺史、廷尉,原是一根线上的棋子,现在关起门来说话,实际是上头在发号施令。
可谢昳不知道原主具体的任务,如今打算浑水摸鱼。
贺琳若有所思。
“若与赫国有牵连,只怕难办!邓家自己心思也不简单,当日宴会,就邓世同那拙劣的演技,还想诬陷沈弟与我夫人有染。”
廷尉大人闻言诧异的看向谢昳,目光在谢昳跟贺琳之间来回扫视。
谢昳:......
贺琳看向谢昳,问道:
“沈弟,你是邓世同的下线,一直跟他处理贡县事务,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谢昳沉着,想起翠枝的话。
“会不会是邓世同想自立?跳过贺大人这一步?”
“是了!”
贺琳恍然大悟,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邓世同仗着家产,从来不甘我是他的上线,抓不到我的把柄,就只能在私德上做文章,平白连累我夫人!”
咚!一拳头捶到桌上,贺琳的指节通红。
廷尉扭过话头。
“邓家没了不打紧,原本已经盖住,怎料最近又死了诸多人,将这事挑了起来,差点暴露私矿的事情,所以不管用什么手段,此事必须压住。”
贺琳不再言语,只是一双眼睛通红。
谢昳回到家中,周围人惊讶连连,白天他被抓去时,不少人围观,如今全须全尾的回来,众人都说他运气好。
尤其是翠枝,激动的忙前忙后,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一打柚子叶,要他从头到脚洗一遍。
前世,除了谢伯,再没人劝他用柚子叶洗漱。
谢昳泡在澡桶内,窗外一片皎洁,夜晚,原本如此的宁静。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沈大哥昨日才从衙门回来的。”
门口,翠枝的嗓音虽不大,却字字传进屋内,接着是官差不耐烦的驳斥。
“你只管回答人是不是在屋内,啰嗦什么!”
谢昳摇摇晃晃的起身,他高估了现在这副身体,昨晚泡澡着凉了,大半夜都在发烧,好不容易挪到门前,已是精疲力竭。
谢昳拍拍翠枝的肩膀,示意她安心。
有昨天一次,今天这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大多以为就是普通的传唤问话。
翠枝惦记他的伤风。
急急忙忙从屋内,跳出几件稍好一点的褂子给他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