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语吃惊地看着她爸,“王俊和周晓琳是什么关系?”
“夫妻。”辛修正说,“厂里赔偿五十万,经理赔偿五万,我们维修组每人赔偿一万。我和厂里的同事约定,轮流来王俊家里看看是否有需要帮忙的。他家里有根下水管漏水,昨天我垫了层塑料勉强止住,今天买了封胶过来修水管。”
辛语狐疑地看着她爸,“真的?”
“真的。”辛修正吐了一口浊气,“被你搅合了,明天让其他人来试试吧。”
辛语低着头,一时没说话,眉眼却是温顺地垂下来。
辛修正绕到辛语身后,压弯她的脖颈,一个明晃晃有些狰狞的手印布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你姑说你脾气暴躁,我原本没当回事,你真要改改。”
“会对她有影响吗?”辛语揪着书包背带,“我去给她道歉吧。”
辛修正说,“今晚上大家都累了,改天吧,统计一下损失,补偿给人家。”他拧眉看着辛语,“逃课、说谎、踹电动车,你好好检讨一下。”
“好。”
只要不是她爸出轨,怎么样都行。
六百分以上,报考北京和广东。
五百五到六百分,报考省会大学。
专业,全部是计算机。
可人生不是作业,无法快速地翻到最后一页,无法和正确答案对比,无法查明,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过完年的第二个月,终于熬过寒冬即将春暖花开时,于秀敏去世了。
在辛语还有三十七天高考时,辛修正高调再婚,结婚对象是周晓琳。
原来一切的风吹草动,并不是空穴来风,是有迹可循的。
辛修正离家次数越来越频繁,不是辛语的错觉,的确是她爸动了歪心思,假借修水管之名,多次光顾周晓琳家。
周晓琳没有追究辛语的打砸,不是宽宏大量,而是她的确想要和辛修正暗度陈仓,辛语正是他们明修的栈道。
两个人在于秀敏去世后,再也不肯掩饰龌龊的想法,光明正大地凑在一起。
大姑和小姑劝说辛语,“你爸照顾你妈这些年不容易,他早晚要再婚的,有个人照顾你爸,这是件好事。更何况,虽然时间短了点,但你爸不是出轨,你要懂事。”
连外公外婆同样表示谅解,“你妈活着的时候,你爸尽心照顾了,这些年你妈活着受罪。生活总要继续,小语,别闹了,你还要高考,你这样让你妈走得不心安。”
“人死了,会有魂魄吗?”辛语怔怔地问,能看得清楚人心吗?
外公外婆异口同声地回答,“肯定有,你妈会保佑你考出好成绩的。”
周晓琳已经搬进家里住,妈妈精挑细选的窗帘、沙发等物件通通被更换掉,辛语会想,我大概也会被像垃圾一样丢出去。
“我希望我妈,干净彻底地离开,不要保佑我。”辛语失了魂魄一样低声说,这几个月来,她常常这样情绪低落。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随着考试时间的临近,辛语失眠、焦躁的情绪越来越严重,她无法和人正常沟通,敏感、多疑、脆弱、怀疑人性甚至自我怀疑,神经衰弱、有轻微的妄想症,看书本试卷会头疼,会心慌、喘不上气,常常会有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她像从水里打捞上来的一条鱼,被随意丢弃在干涸的土地上,最初她活跃地挣扎,努力发声,渐渐地她耗尽力气,四肢逐渐瘫软,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一下。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呢?辛语快憋死了。
高考结束,辛语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她开始流连网吧、台球厅、酒吧这样的地方,她喜欢看到辛修正皱着眉头的模样,她喜欢家里乌烟瘴气的样子,她喜欢别人对她失望的表情。
“辛语,拍毕业照,你来吗?”肖芳给辛语打电话。
“不去。”
“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会,你来吗?”
“不去。”
“你的书和被子用品,我帮你整理好了,放在门卫室,你有时间来学校拿吧。”
“不……”辛语改口,“好的,谢谢。”
肖芳担忧地问,“小语,一次没考好而已,如果你不想今年毕业,可以复读的。”
“谢谢。”辛语挂了电话。
在八月份,辛语回了一趟学校,门卫竟然保留着她的被褥和物品,“昨天有人催着清理,如果你今天不来,明天就见不到了。”
“谢谢。”近来,这是辛语常挂在嘴上的话,她不再尖锐有棱角,她变得温和、安静、看起来容易相处。
学校门口两侧墙壁上,贴着巨幅光荣榜,红色底、金色字。
一溜名校看下来,有不少熟悉的名字。
辛语抱着被褥,从最左侧走到最右侧,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自己的名字、分数、录取学校。
如果人生是一本说明书,辛语从高考这一页,开始错得离谱。
可她不想撕了过去,重新来过,她想继续向前走,走出这满是愚蠢的黑历史一页。
半夜醒来,抬手摸向眼角,果然湿漉漉的。
“又流口水了。”辛语揩掉,嫌弃地自言自语。
“心疼男人果然会倒霉一辈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是辛修正亲自给辛语上的生动一课。
辛语刻骨铭记,终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