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杭拍拍自己的胸脯:“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他把被子拉下来,认真打量着江墨青:“还想哭吗?”
“……”江墨青摇摇头,长舒口气。
“唔,那就好。”昱杭拍拍衣服,站起身道:“我走了。”
江墨青没有拒绝,听见门框“吱嘎”响动。
静默片刻,他也起身走出房间。
院中的枫叶似火,比巴掌大。
他坐在树下,一条腿曲着,长发泼墨地靠在树干上。
江墨青依稀记得,当初的枫叶,似乎也和现在的一样好看。
如阳似火,火红,热情,绚烂。
可是,除了枫叶,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干涸的地表,发黑发臭的水沟令人作呕,还有被烈日灼烧得,渗着沥青气味的柏油马路。
啊,他想起来了,他妈妈当初想要的,是一碗面啊。
“好想再吃一碗你爸爸煮的面啊……”
为了这句话,江墨青跑遍了几乎整个镇子。
“叔叔,可以给我做一碗面吗?”他拉住一个人。
“滚滚滚!哪来的小屁孩。”
“……”江缙一家是因为工作原因搬迁过来的,大环境并不好,街上的酒鬼莽夫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频繁。
放在平时,江缙走在路上都能被狗咬。
但他还是出去了,拉住一个人:“能帮我做一碗面吗?一小碗就好了。”
他笑得天真烂漫,生怕又被人拒绝。
“这谁家的小孩!快走快走!”
“……”
能帮我做一碗面吗?
江缙蹲在镇子口,看到人就跑过去问。
最后,没人理他了,他也不笑了,只呆呆地蹲在墙角,没有表情,呆的都不像个人。
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不敢动,一动就双腿发麻,两条腿像被截肢一样。
江缙终于哭了,但他没有大哭,也没有哀嚎,只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过,静静的,悄无声息的,却那样无助,那样无助……
最后,他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做饭的人了。
那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三年前不知哪里得了机缘发了大财,去城里生活,嫌弃老人太累赘,就把他扔在这里成了空巢老人。
江缙连连鞠躬道谢,老人扶着他道:“我的儿子要是能像你一样……或者啥时候能回来看看我,我就知足了。”
他不敢耽误,端着那碗来之不易的面,小心翼翼地跑回了家。
可是,“啪!”地一声,在江缙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碗碎了。
他停在门口,眼睛眨呀眨,对方的眼睛还是闭着。
江缙朝床边走去,一步,两步。
“妈妈。”
对方不答。
“你睡着了吗?”
“……”
江缙感觉那样不安,像浪潮倏忽拍打过,又缓缓退潮。
“我把面打翻了……我明天去找爷爷,再做一碗吧。”
“但是你明天睡醒了要起来,好不好?”
他爬到床上,躺在妇人身旁,异常平静。
他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心潮毫无波澜,面色平静的不像活人,就好像真的只是陪她睡一觉而已。
他躺着,直到胳膊发麻,星河涌起。
“妈妈……”
忽地,一片枫叶从窗外飘进来,正正落在妇人的脸上。
枫叶殷红似火,妇人面色苍白。
江缙伸出小手,把那片枫叶取下来拿在手中,握成拳头的手可以被完完全全地包裹。
他愣愣的捻着枫叶,一言不发地看着。
“我陪着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害怕了?”
江缙用双手缠住妇人的腰,手里还攥着那片枫叶。
“看那天边的云啊,架起一抹彩虹,撑着小娃娃到天边啊,摘云朵……”江缙哼唱着,咿咿呀呀,声音软糯甜嫩,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就像过去的每个夜晚……
他这样唱着,直到星辰渐落,直到晨曦升起……江缙终于哭出来了,嘶吼着,怒斥着,眼泪哗哗流下,他抱着母亲冰凉的尸体,哭到浑身发麻,眼睛红肿地睁不开。
约莫是哭得太大声,也可能是被神明怜惜,中午时,有人路过他们家,发现了江缙和江缙身旁的尸体。
有人不知道叫了些什么人,拖着妇人往门外走,江缙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抱着妇人的尸体不肯撒手,软嫩的双手扣着门框,划出几道不清晰的血迹。
他忽然想起来,父亲死的时候,好像也是被人这样拖出去的,他妈妈也曾这样扣着门框,怕被人带走。
他不敢松手,他知道自己一松手就再也看不见妈妈了。
可小孩的力气哪里比得过那些大人,没过多久他就体力透支,被人抓着紧紧箍在怀里,任由他挣扎。
“妈妈——”他嘶吼一声,又蓦地软了下去,像被抽干浑身力气,瘫软无力。
他那时候那么绝望又无助,只能看着尸体被人抬走,转过拐角,甚至不能亲自送送。
嗷,他又想起来,父亲和母亲好像是死在同一天的。
江墨青用胳膊捂住脸,深深喘息着。
明明他已经不会疼了,明明他已经忘了,他可以接受了。
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分明是把这件事潜藏在心底,没有挖掘,没有面对过罢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嗷,他好像去了超市,遇见了那位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