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小洋房一如既往地漂亮,一双细长的筷子穿着深色校服背着淡黄书包打开了奶白色的门,里面的夫妻俩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大温和,坐在餐桌前,挂着浅淡的笑,递来一张纸。
是B超报告单,模糊的阴影图像显示已经怀孕。
“温笙晖,你妈妈怀孕了,我们准备移居澳大利亚。”男人开了口,话语却凉薄,“你得留在国内,我们会安排好你的住宿,学费以及生活费。”
女孩淡淡笑了下,巴掌大的脸衬得那双眼睛很大很亮,她看向两人,祝福道:“恭喜妈妈,我会在这儿好好学习的。”
“你懂事就好。”
画面一变,房间里温笙晖放下书包,拿出初三的练习题开始做,平静地和以前每一天一样,这件事没有激起她半点波澜。
左手边放着一本语文书,上面的标签上字迹清秀工整:八年级三班温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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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法律上的温家父母怀上孩子,选择移居澳大利亚。而我留在国内一个人生活,他们为我交学费,并给我一笔固定的钱当做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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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场景格外熟悉,已经从小洋房变成了现在的老式楼房,阳台很长,连接着客厅的门和卧室的窗。女孩穿着白色背心从客厅走到阳台擦头发,长胳膊长腿,很瘦,弯下腰露出的一截肌肤泛着青紫,阳光交织在乌发中,水珠晶莹,她却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阳台上方的晾衣架上垂挂着水蓝色的校服和黑色长裤,还有女孩淡粉色的胸衣,除此之外没有多余别的,看得出是一个人生活。
阳台狭长,只有右边角落堆着几个纸箱子,一旁放着拖把扫帚等打扫卫生的工具。不显拥挤,反而有些空荡。
这边是老式学区房,站在阳台就能看到远处的学校操场,绿色草皮和红色的塑胶跑道。
不知道当初建造时的设计是不是出了问题,一栋两户,两户阳台离得比较近,一个成年人大跨步的距离。
画面中的女孩擦完头发转身将毛巾挂起来,镜头露出一角隔壁阳台,但灰尘落叶很多,看得出来没人生活。
镜头跟随着女孩的动作而变,下一幕又回到室内,女孩的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
来自【爸爸】:
[这半年的生活费已经打了,等你高考结束,我这边会打给你两万,包含你大一的学费和生活费,之后我们互不打扰。]
女生动了动手指,面色平静地在上面敲下一行字。
[谢谢爸爸妈妈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祝爸爸妈妈万事胜意,顺遂快乐。]
*
我一个人在这边上学,过着千篇一律的日子,不停刷题考试,独来独往。
高考后,养父母打来最后一笔费用,约定互不打扰。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大一以后,我的学费生活费都得自己挣,与他们再无关系,而他们也不需要我的供养。
*
镜头摇晃,画面里的女孩放下手机,重新坐回到书桌前,伏案写起旁边成堆的试卷,光线也随之黯淡下来,只剩下瘦削的背影,玻璃窗外迟暮的黄昏,还有桌角上被夕阳照到的一本杂志——《凌云》。
我宛如魂魄离体,站在上帝视角看着那些被我丢失的记忆,一张张画面像拼图一样嵌入我的脑海,可我仍然觉得空洞,找不出分毫值得我痛苦的缘由。
不可能是养父母的不再抚养。
记忆中的我,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抚养感到窃喜,也没有因为他们的抚养和他们亲近,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离开伤心。
相反,我知道我是感谢他们的。
我本来就是他们领养来的,他们养我到成年已经仁至义尽,后面他们生了自己的孩子,我不可避免成为那个累赘。
他们没有将我重新丢弃,供我读书让我无忧生活到成年,已经很好了。
能回忆起来的信息可谓是乏善可陈,只是知道了我是如何从孤儿院到这间屋子,记忆的拼图还有很多黑色尚未填满。
我忽然想起高中的我身上带着青紫的伤,心脏顿时像灌满了水,涨闷带着些酸楚,或许,痛苦是有关学校。
当我试图回忆高中校园,脑海里只有一片深黑的空洞,而我又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一浪一浪翻涌而来,浑身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每一截骨头都仿佛被敲碎,眼泪瞬间滚落。
屋子里的一切都在泪水中变得扭曲模糊,我捂住胸口,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我的痛苦一定来源于高中。
而我离高中越近,我就越痛苦。
原来本能将被遗忘的记忆定义为黑色是早有预告。
光学中,黑色吸收所有颜色,而未曾想起的记忆,吸收我的一切痛苦。
不过管它现在是何年何月何种颜色,都不重要了。
因为我就没打算活下去。
太疼了,这么活着,每天承受骨肉被碾碎的疼痛,真的很难熬。
而且也没有意义,再重复一遍痛苦的路根本没有必要。
我抹掉眼泪,抬头看向窗外那一方蓝天,如果万物有灵,我的魂体此时应该已经气势汹汹地飞上天找一个白衣老人叭叭叭理论。
老天爷,你知道我是自愿死亡吗?我如果想要好好活着,又怎么会去跳楼呢?
诚然,二十多岁的我写下过很多个小说故事的开头:
“我重生了,重生回了高中。”
主角因为被陷害或者各种原因意外死亡,一朝重生后,运用各种信息差和资源逆天改命。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不想死,他们有动力啊!
我是【主动】【自愿】选择离开,为什么还要再让我回来呢?
我孑然一身,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留恋,根本、没有!
可惜我没开天眼,就算万物有灵我也没那本事能飞上天叫嚣,而且,这种咆哮心里想想就够了,现实的我就是一团泡水的布,纵使心中有千军万马,面上也只是湿漉漉皱巴巴默不作声的一团。
我走到洗手间,打算洗把脸平复一下。
看得出来,这个阶段的“我”非常的勤劳,洗手池其实已经有些旧了,水龙头里面那一层能看到铁锈,但整个台面都被擦得一尘不染,很干净。
我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洗完混着冰凉的水珠,又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脸,企图希望这是临死前的幻觉。
然而真实的凉意和痛感让我最后一层幻想破灭——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梦。
既然不是梦,那就再死一次吧。
总之,我不要再承受痛苦了。
我这么想着,就准备出门再去找个荒寂的角落了结。
可在我从洗手间出去,伸手扶上大门把手时。
叮咚——
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