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瓶中有淡红色粉末状结晶。
丝绸和棉质布料轻柔的包裹着,不让外壁有一丝划痕。柔软的棉花垫子上静静躺着这比宝石更美丽、更昂贵的制品。
必须由拍卖员小姐柔软洁白的手指小心翼翼托着外箱,才被允许向他人展示。
在幽暗灯光下——
大厅内人们窃窃私语,在白色面具边举起一个个数字纸牌。
1亿日元、2亿日元、3亿日元
1亿美元
象牙拍卖锤落下,一锤定音。
白面具者欣欣然收回举牌,他咧开嘴角,有猩红牙龈吊住松弛的牙齿,透明涎水像孩童渴望糖粒般由舌头舔去。
*
“肾上腺素红。”
随着海浪吞去人类尸体的声音,黑发少年用手指模拟波浪般跳动。
“连研究方向原来都是错误的,真是可悲啊。”
他的眼睛注视着黑夜下的海,于是眼睛比海更黑,没有光亮能照进去。
先代首领渴望恢复壮年的精力,所选择的实验对象多数都是青壮年男性。后续结果很明显——四肢腐朽的躺在床上,随每一次呼吸感受死神的阴影,最后让私人医生一刀抹了脖子。而他在期间感受的每一次衰老、每一次痛苦以至最后的结局都显得如此讽刺起来,连研究方向都是错误的,也许从第一个为他试药而死的人死前的诅咒早已经成为命运的一环。
这个无聊而腐化的世界啊。
金田爱小姐刚刚已经把所有能吐露出来的东西都倒出来,那根染血的铁丝碎片已随着女人的乌发搅进海波摇曳,并将永沉于公海。
重返青春的秘密就这样掀露于两个少年眼前。
像顶尖的食客必定追求每一餐饮食的原料,越是老饕越是追求食材的新鲜,三个月的猪崽、五个月的小牛、刚刚舔去胎膜的小羊,只有品相最好、肉质最鲜嫩的动物崽子才允许做陶瓷盘中一片薄薄鲜红纹理。而能够在这艘游轮上豪掷千金的顾客显然只有更挑剔。
只要四肢健全、没有疾病的“苹果”,只要精神正常、无隐性病的“苹果”,只要活泼可爱、讨人喜欢的“苹果”。
“苹果”在收到惊吓而痉挛时,会分泌出一种独特的物质,将这种物质提取析出的结晶可以使人拥有重返青春的妙用。
每一份结晶在拍卖时当然会标注这是一颗怎样的“苹果”产出,产出地是北美、澳大利亚、韩国还是日本,产出年龄是七岁、八岁、九岁,人种从属于欧洲、亚洲还是非洲。
食客们精心挑选后拍定玻璃瓶中、比钻石克价更昂贵的猩红结晶。
象牙拍卖锤落下奏响的歌曲是肖邦的《命运》三部曲,贵妇人脖颈上悬挂的大溪地黑珍珠冷漠观看人类的周而复始,1961年白马酒庄的红酒重复在波尔多水晶杯中摇晃着年年如此的漩涡。
真让人恶心。
少年轻薄的躯体也像只海鸟般翩然欲飞,想一头撞进深浓的海,任由船底的涡轮搅碎羽毛。
被另一只手拉住。
“所以说,这就是一群人不想当“人”的破事吧。——太宰,看来比你这混蛋更混蛋的人还有很多……你什么表情?”
神明说。
“喂,现在制定计划,然后去碾碎他们。”
荒神的褚发点燃夜的烽火,熊熊燃烧着,焚尽苦痛。
他的眼睛是白天的海洋,连席卷而来的风暴也透明而坦然。
少年从桅杆爬下,甩掉潮湿海风。
他低低哼笑一声,手腕翻转,几个黑色窃听器的终端被掖进袖口绷带里,白皙手腕有青色的血管,一如金发少女画像。
【“这次也一如既往的成功……议员大人,那个黑手党的资料……?”
“先拿去给研发部看看吧。”
“那么,那个劣等人?”
“啊。”
有人恶劣轻慢的笑。
“让他去和那群健康的小苹果待在一起吧,成年人会不会也能提取出一点宝石呢?”
“是,我明白了。”】
金发少女注视着水壶,那渴饮她血肉的浆壶。
有一点黑色的灰尘,点缀她的指尖。隐隐红光侧在她的脸颊,虚假而幽戾的阴影俯视着两个戴着蓝面具的人。
“走吧,中也。”太宰治轻巧跳跃两步,黑西服衣角在风中划出纹路,如一只冲出风暴的雨燕。他侧耳倾听,鞋尖朝向二层船舱。
*
疼痛、疼痛
透明的玻璃仓里,金发的、黑发的孩子们张大嘴巴,急切又惊恐的吞入营养液,像一条条观赏缸里的金鱼。
他们的肾上链接着胶皮管道,独特的红色液体与桌上的沙漏一起缓慢的落入中央控制皿中。
熊被活吊起来剖开皮肉、埋藏针管取胆汁,鹅被反复喂食,把肝撑的肥美肿胀。
东南亚地区的人们坚持“以形补形”的观念,认为可以从猴子的大脑中获取生命力。同时为了食材的新鲜,他们尚且存在一种独特的菜肴——活猴取脑。
而人类不过是进化了的猿猴罢了。
与熊、与鹅、与血水与脑浆颤巍的猴没多少区别。
食客们享受着海风、灯光与音乐,切下一片肥美鹅肝,沾着汁水丰沛的苹果酱,高脚杯中晃荡葡萄冰酒,刀叉的阴森剪影切割过鲨鱼鳍,让金丝一般的鱼翅与鲍鱼炖成小小一盅。
快乐、快乐
永远被满足的快乐。
倦怠、倦怠
永远不停歇的倦怠。
乐者们拉响小提琴,是维瓦尔第的《四季·冬》。当寒酸老人用口袋中最后一枚钱币为自己购买今夜休憩之所时,楼顶刚刚出生的婴儿是这座大厦的主人。
阴影汲取着人们的疲倦、乏味、无聊,悄悄略过男人造价昂贵的皮鞋,那曾睡着一只鳄鱼。拂过女人轻软保暖的沙图什披肩,那曾是一只啃食青草、飞渡白雪的藏羚羊。
簌簌、簌簌——
第三乐章已然奏响,
无声无息间变得恐怖的阴影偷偷溜出门外,与夜色融为一体。它在星星下等待着,一个比它更痛苦、更庞大的同类吞噬它、咀嚼它,然后他们融为一体。
至于它的名字?
【婴泣】
*
海面的潮湿与灯光渲染一色。
两个少年撬开钛合金门锁。
身穿防护服的船员讶然看向门口,率先而出的是重力的红光。在与死亡交割的余影中,鲜红的余波扑面而来,一如婴儿时期的羊水。他们在其中旋转、哭泣、用拳头在母腹抵出小小的凸起,然后坠入再生的河流。
死亡是一片剪影,在目睹与夕阳一般的发丝时就坠入黑暗。
有人被倒吊在金属架子上。
他连被营养液哺育的机会都没有,成年人两眼爆满红血丝,唇色清白,腹部连接一个小烧杯,滴滴答答的红色液体比血液更沉重。
鱼白的眼睛凸起,是亡灵的不甘与恐惧在哀嚎。
“欧呀,来晚了呢。”
太宰治踏着一池夜色,踩着碎星般走入临时医疗室。他跳过一个白大褂倒下的温热尸体,手指捻起倒吊男人的眼皮,观察一动不动的涣散瞳孔。
“死透了。”中原中也站在门口,他余光瞟见被装在玻璃器皿中的孩童,压抑着愤怒。
回答他的是刀锋与皮肉切割的声音。
比叶子落在地面上更轻的、“啵”的一声。
比上百万的红酒被起开更美妙的声音。
太宰治的指尖夹着一块小小的钢针——那是从西装领口摘下的徽章。幽而尖利的锋芒热切滑过横田涩左的大动脉,血液飚飞,猩红一片。
太宰揩去脸颊血痕,用旁边倒地的白大褂擦拭干净手指。他摁下手指上的某一枚戒指后抛下,微型炸弹发出几不可闻的倒数声,旋即毫不留恋转身。
“走吧,去封口。”
中原中也看着玻璃管中漂浮的孩子们,他们双眼紧闭,细密气泡粘上睫毛,张开的嘴像渴水的鱼,细细一条管子连接着肾部,血般的物质从中析出。
“……”他试探性的把手贴近玻璃管,里面的人却没有一丝反应。
回应他的,只有太宰捏住他的腕骨。
“走了,中也。”搭档盯着他,重复。鸢色眼睛是很淡的神色,又有很深的、他看不出的情绪。
中原中也收紧手掌。
“好。”
孩子的脉搏,没有再鼓动。
月夜如血。
……
……
……
【警报!警报!出日本海30里检测一级咒灵,请特级术师前往祓除,请特级术师前往祓除】
【警报!警报!】
宫城杏挂断电话。
她在驾驶座上再次整理了一下怀里抱着的枫糖饼干,悠然调整前视镜。车内有温暖的黄油与枫糖气味,直到被拉开副驾驶位置的女人冲散。
雪的冰冷味道与浓烈花香交织,仿若极寒之境霜降玫瑰。绮里加百惠一手握着一个巨大购物袋,里面塞满正在打折的零食大礼包,一只手扶着手机贴近耳朵,嘴角挑起一丝按耐不住的笑容。
深红色唇膏落下弧度一笔。
手机对面的急切求救比贝多芬的奏曲更美妙,她的指甲轻轻点在车窗上,像轻哼肖邦的《命运》。
“绮里小姐,请务必……五条先生暂时联络不上,那条邮轮上……有几位必须救出、、绮里……”
她揉捏着塑料布,簌簌,像揉搓着一张白面具。
车启动。